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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這是在現場撿到的,據覺能和尚辨認,正是那個孤鶴掛在下巴上的。」

  「這麼說,孤鶴是化過裝的?」

  「正是。」

  李義河問了個大概,心裡頭盤算這起兇殺案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仇殺,二是謀財害命。若論仇殺,李延在兩廣總督任上所結的仇家,無非就是叛民匪首黃朝猛與韋銀豹。他們若派人追殺李延,早在廣西地面就動手了,何至於千里迢迢追到衡山,因此仇殺的可能性不大。倒是謀財害命的可能性極大。薑風已講過,殺人現場不只孤鶴一人,會不會是李延身邊的人勾結外來的殺手幹成這件勾當?常言道家賊難防,李延貪墨軍餉聚斂大筆財富的事情,雖可以瞞過天下人,但卻不可能瞞過身邊心腹。如此推理,李義河頓時興奮起來,他覺得趁機拷問李延身邊之人,說不定可以牽出一個轟動朝野的貪墨大案來。

  「薑風。」李義河大喊一聲。

  「卑職在。」

  「李延身邊有哪些人?」

  「兩位師爺,一個姓董,一個姓梁,還有一個叫李武的小校帶了十名軍士,另外就是十二個抬轎的轎伕。如今卑職已把這些人全數拘禁,連廟裡的和尚也都嚴加管制。」

  「你做得很好。」李義河大聲稱讚,接著佈置,「你作速在寺院裡找一間空房,把那兩位師爺弄來,我要連夜審問。」

  「是。」

  薑風轉身要走,李義河又把他喊住,指了指床單蓋著的屍首,說道:「這位李延,好歹也做到兩廣總督位上,是個正三品的封疆大吏,落得如此悲慘下場,誠為可歎。你派人到山下大戶人家尋個上等棺木,把他收斂了。隆重交給他的家人,也算有個交待。」

  薑風領命而去,李義河也走進福嚴寺,到方丈室拜會了覺能長老。十五年前,李義河與張居正同遊衡山,宿福嚴寺見沈山人都在一起,與覺能也算是故友重逢了。只是重逢得不是時候,李延之死給整個福嚴寺籠上恐怖的氣氛。覺能神情怏怏,與李義河應酬幾句,便再也不肯說話。李義河猜想覺能是怕擔干係,因此好生安慰。正在兩人喝茶磨工夫時,薑風進來告知已找到空房。

  「你們找空房做甚?」覺能問。

  「做臨時公堂,把李延身邊的人叫來審問。」

  「阿彌陀佛。」覺能雙手合掌,緩緩說道,「佛門乃清淨之地,出了命案,已屬不幸,萬不可再作公堂,擾得佛祖不安。」

  「那……」李義河知道在寺院裡頭不好擺官場威風,只好低聲商量道:「覺能師傅,李延的命案不連夜突審,恐怕就會讓歹人有脫逃之機,深更半夜,不在寺廟裡審,哪裡會有房子呢?」

  「沒有抓住孤鶴,審這些無辜之人做甚?」

  「不審這些人,又哪裡去尋孤鶴?說不定這些人裡頭,正好有孤鶴的幫兇。」

  「罷罷,佛門公門兩不相挨,老衲管不了公門之事,只是懇求李大人,不要把寺院當作公堂,褻瀆佛門清淨之地。」

  「褻瀆」兩字一下子惹惱了李義河,他頓時沉下臉來,譏刺道:「古人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這福嚴寺並非化外之境,也屬王土範圍,我李某不才,也是皇命在身,有保境安民之責,李延命案出在福嚴寺,不在這裡審結,叫我還去哪裡?」

  覺能長歎一聲,也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撚動著手中佛珠。李義河朝他抱拳一揖,說道:「覺能師傅,不是李某成心要得罪你,公務在身,實屬無奈。」說罷轉身隨薑風出來,走到那間暫作為公堂的知客堂,只見權當衙役的兵士已在兩廂站定。李義河踱到方桌前坐下,薑風問道:「請大人示下,先帶哪一位進來?」

  李義河問:「你看那兩位師爺,哪一位刁鑽些個?」

  「姓董那一位。」

  「好,就先帶上董師爺。」

  「帶董師爺——」

  薑風一聲銳喊,不但打破了寺院的寧靜,就連寺院門口那棵千年老銀杏樹上的宿鳥,也被驚得翅膀一陣撲棱。


  張居正①木蘭歌·第十六回 後妃定計桃僵李代 首輔論政水複山重

  已經日上三竿。白熾的陽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節令已到仲夏,廣袤的華北平原已是暑氣蒸人,可是乾清宮裡,依舊涼風習習,清爽宜人。比之幾天前,乾清宮已是煥然一新,許多陳設都已更新,最顯眼的,是西暖閣中那幾架春宮圖的瓷盤盡數撤下,換上的是幾架圖書。而且,宮中的太監宮女也換掉了多半。乾清宮掌作太監張貴如今去奉先殿臨時管事,隆慶皇帝的梓宮放在那裡,一切祭奠如儀,都由張貴負責。接任乾清宮掌作太監的是原慈甯宮管事牌子邱得用。這些變化皆因乾清宮又有了它的新主人——明朝的第十四代皇帝朱翊鈞。

  卻說隆慶皇帝駕崩之後,全國各地所有官員一律換成青服角帶的喪服。在京官員每日到衙門辦事之前,一律先到會極門外參加一連七日的跪祭儀式。與此同時,皇太子朱翊鈞的登基大典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又有先帝的付託。接到這道遺詔的第二天,即五月二十六日,新進內閣輔臣同時還兼著禮部尚書的高儀就按儀式所規定上了《勸進儀注》,希望皇太子早日即帝位,並將禮部擬就的另一份《登基儀注》隨疏附上。接著,五月三十日,文武百官以及軍民代表都來到會極門上表勸進。這都是「一應禮儀」中的程式。雖空洞無物,卻得一絲不苟地進行。皇太子接到《勸進表》,也按禮儀作了諭答,這諭答也由內閣代擬:「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於哀痛之切,維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准。」

  這樣反復了兩個來回,到了六月二日,朱翊鈞身著服來到文華殿,接受百官的第三次勸進。當皇帝固然是萬人欽慕的一件樂事,但對於一個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的十歲的孩子來說,這些枯燥乏味的繁文縟節,實實在在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坐在文華殿的丹墀之上,朱翊鈞聽宣讀官讀完百官所獻的第三道深奧艱澀的《勸進表》,便召內閣、五府、六部等大臣進殿,煞有其事地商議一番,然後按內閣票擬傳出諭旨:

  卿等合詞陳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況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

  太子終於答應登基了,根據欽天監選定的吉日,六月十日,朱翊鈞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禮。一大早,朱翊鈞就派出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駙馬都尉許從成、定西侯蔣佑分別前往南北郊、太廟、社稷壇祭告。他自己則來到父親的梓宮,祭告受命後,又換上袞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隨後又叩拜父親的靈柩和兩位母親。這一應大禮完畢,他來到中極殿,在一片山呼萬歲鼓樂聲中,接受百官的朝賀。並遣使詔告天下,宣佈明年為萬曆元年。

  登基前三日,朱翊鈞即按規定入住乾清宮。因為他年紀太小,一切都不能自理,因此他的母親李貴妃便也一同搬來。當中極殿那邊的禮炮聲、奏樂聲、唱誦聲以及震耳欲聾的三呼萬歲聲越過層層宮禁傳進乾清宮時,新皇帝的嫡母與生母——陳皇后與李貴妃兩人,正坐在乾清宮西偏室外的小客廳裡。李貴妃如今住進了西偏室,陳皇后依然住在慈慶宮。小皇帝上朝後,李貴妃派人去把陳皇后請了過來。兩人剛坐下來,便有一群宮女,大約有七八個,一齊湧了進來,打頭的便是李貴妃的貼身侍女容兒。她們都穿著大紅的吉服,髮鬢上插戴著蜜珀鑲金的團花,一個個梳妝整齊,喜氣洋洋。她們一進屋,不等李貴妃反應過來,就齊刷刷跪了下來,喊道:「奴婢給皇后和貴妃娘娘道喜。」

  看到宮女們心花怒放的樣子,李貴妃也是滿臉笑容,她指著跪在地上的容兒,側過頭對陳皇后說:「皇后姐姐,你看看這群喜鵲,全沒個安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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