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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李大人,你且起來。」

  看到李延艱難地爬起來坐回到石凳上,孤鶴接著說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李延睜大了眼睛。

  「實話告訴你吧,我姓邵,人稱丹陽邵大俠。」

  「邵大俠?」李延一陣驚愣,問,「你就是那個為高拱謀取了首輔之位的邵大俠?」

  「正是。」

  李延頓時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浮木,他一把扯住邵大俠的手,激動地說:「李某久聞邵大俠大名,沒想到能在衡山見到你,實乃三生有幸。」

  邵大俠推開李延的雙手,陰沉說道:「李大人,先不要說這些不見油鹽的屁話。我說過,我是來為你開啟解脫法門的。」

  「多謝多謝。」李延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說話也暢快起來,「邵大俠真是神機妙算,掐准了今夜我要來這極高明台,事先就來這裡把李某候個正著。」

  邵大俠勉強一笑,答道:「李大人過獎了,我邵某可不會什麼神機妙算,從桂林開始,我就偷偷跟著你,一直跟到這衡山。」

  「你跟了我半個月?」

  「是啊,確切地說,是十七天。」

  「你為何要跟著我?」

  「奉內閣首輔高拱之命。」

  「是座主讓你來救我?」

  「救你?也算是吧,」邵大俠看到李延眼神裡充滿了期望,內心不禁產生些許憐意,但一閃即過,接著委婉說道,「正是你的座主,讓我來向你傳授解脫法門。」

  「何為解脫法門。」

  邵大俠盯著李延,鄙夷地說:「你這是第二次問,我再回答一次,一了百了,萬事皆休,就是解脫法門。」

  李延仍然胡塗,他搔了搔額頭,自言自語道:「一了百了,怎樣才是了呢?」

  邵大俠見李延執迷不悟,也不想再同他繞彎子,乾脆明瞭說話:「雙眼一閉,兩腳一伸,不就一了百了?」

  李延一聽大驚,失聲叫道:「怎麼,你要殺我?」

  邵大俠冷笑著回答:「不是我要殺你,而是你自尋死路。」

  李延嚇得面如土灰,訥訥問道:「為何是我自尋死路?」

  「為的就是你貪墨太甚,辜負了高閣老對你的薦拔之恩。」

  邵大俠說話的聲調雖然不高,卻像寒劍一樣刺來。李延兩股戰慄,結結巴巴地分辯道:

  「不會,一個月前我還專門給座主去了一信。我李某雖然能力有限,但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你給高閣老的信,說的什麼?」

  「這……」李延欲言又止。

  「說呀!」

  邵大俠一再威逼,李延長歎一聲,說道:「既然你和老座主這等關係,我也沒有必要隱瞞了,我想老座主年紀也不小了,為了他日後的歸田計,我為他在南北兩處購置了五千畝田地。老座主對我多年提攜,信任有加,這也算是在下對老師的一點心意。」

  聽罷李延的剖白,邵大俠又是冷冷一笑,譏道:「如果沒寫那封信,你興許還有一條活路,正是這封信,這世上才留你不得。」

  「怎麼,是老座主要殺我?」

  李延戰戰兢兢,說話聲調都變了。邵大俠盯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要冤枉了高閣老。他這次差我邵某前來會你,只是要我傳話給你,好好兒回老家呆著,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並一再交待要我不要難為你。但我邵某跟了你多日,看你一路上的鋪排光景,覺得如果留你性命,終究是給高閣老留下了禍口。」

  「邵大俠,你?」

  「李大人,我邵某明人不作暗事,像你這等貪墨的昏官,我實在不肯放過。要恨你就恨我邵大俠。」

  至此,李延已是汗流浹背,求生的本能讓他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地說道:「邵大俠,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為了高閣老的前程,我邵某只能借你這顆頭顱了。」

  李延一聽這話,從地上爬起來拔腳就跑,卻不知何時鑽出兩個人來,提著明晃晃的砍刀封住去路。李延想大呼「救命」,其中一人用刀尖指著李延的喉管,低聲喝道:「你膽敢喊叫一聲,立馬叫你腦袋搬家。」

  李延見狀,又回轉身來跪到邵大俠腳下,苦苦哀求道:「邵大俠,我與你無冤無仇,還望饒過李某一命。」

  「你不死,高閣老的首輔之位就真的難保,你若死了,事情或可還有轉圜餘地。李大人,百淨和尚要你一心向佛,你就留在福嚴寺,修你的白骨禪去吧。」

  「不——」

  李延撕肝裂膽一聲尖叫,但只叫出半聲,就被那位橫刀客伸手卡住喉嚨。另一位更是手腳麻利,把砍刀朝石桌上一放,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根白綾,打了個活結,往李延脖子上一套,再把另一頭系在樹上一拉,李延立馬懸空。求生的本能促使李延雙腳亂蹬一氣,越蹬脖子上的繩套越緊,不一會兒,這位曾經聲名顯赫的兩廣總督大人,就伸出舌頭咽氣了。

  望著掛在樹上還在微微晃動的李延的屍體,邵大俠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扯掉用來偽裝的那三綹長須,對兩位手下人說:

  「走,即刻下山!」

  李義河得知李延的死訊,已是三更天氣。深更半夜山路陡峭模糊,既不能騎馬也不能乘轎,李義河只得在幾位兵士的護衛下步行前往。南台寺距福嚴寺雖然只有三裡地,但一色的上山路,李義河又身軀肥胖,待走到福嚴寺山門前,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周身汗濕。早在山門前候著的姜風上前單腿一跪,算是迎接。李義河氣喘吁吁問他:「李延怎麼突然死了?」

  「卑職也覺得蹊蹺,一聽說出了事,我就急速派兵士前去報告大人。」

  姜風如此回答,李義河也不再追問什麼,跟著薑風往極高明台走去。天煞黑時,李義河得知李延住在福嚴寺後,把薑風叫到房間問了細微末節。然後拿了一張名刺給薑風,讓他去福嚴寺交給李延,並轉告他的意思,讓李延在福嚴寺寬住三天不要出門,待章公公一行敬香完畢下山後再出來遊玩,並說等自己把公務料理完後再到福嚴寺請李延吃飯,以盡地主之誼。李義河這麼做原是有兩層意思,一是防止李延和欽差見面,二是把他留在山上「軟禁」幾日,讓薑風派人監視他的動靜,看他是否會露出什麼馬腳來。算盤雖然打得好,但誰知不到三個時辰,就有這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怪事發生。

  走到極高明台,只見李延仍懸著白綾掛在樹上。隨行軍士燃了幾支火把,借著火光,李義河看到李延伸著舌頭兩眼圓睜的慘像,不禁一陣噁心,他別過臉喊道:

  「怎麼還掛在樹上,快放下來。」

  「卑職是想讓大人過目,呃,你們把他放下。」

  薑風一揮手,一個兵士跳起來揮刀砍斷白綾,只聽得撲通一聲悶響,李延的屍首跌落在地,兩個士兵把他抬到高臺裡側,拿來一個床單蓋了。李義河瞅了一眼,問道:

  「李延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上吊?」

  薑風回答:「回李大人,依卑職來看,李延並非自己上吊,而是他殺。」

  「啊,你如何知曉?」

  「聽覺能老和尚所言。」

  薑風遂把覺能老和尚領李延到極高明台碰到「孤鶴」的事說了一遍。

  「這麼說,那個自稱孤鶴的人是殺害李延的兇手?」

  「極有可能。」

  「他人呢?」

  「早跑得無影無蹤,卑職看過現場的腳印,似乎還不只孤鶴一個人,大人請看這個。」

  薑風說著拿出一掛用馬尾製成的三綹長須,李義河瞥了一眼,問道:「你把老生唱戲用的長須拿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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