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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立時,路邊竄出五六個錦衣衛兵士。

  「把這太歲給我拿了!」

  校官手一揮,幾個兵士如狼似虎撲搶上來。

  「慢著!」

  隨著一聲厲喝,只見護衛在李延轎子跟前的一身短衣布褂打扮的壯漢走到校官跟前,抱拳一揖說道:「兄弟不要誤會,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校官盯著壯漢,疑惑問道:「你們是哪裡的?」

  壯漢從殺在腰間的寬布帶裡摳出一個腰牌,遞給校官說:「請兄弟過目。」

  校官接過一看,那腰牌上寫著:

  兩廣總督行轅護衛親兵校官李武

  「你就是李武?」校官問。

  「在下正是。」

  「聽說兩廣總督行轅駐紮在廣西慶遠剿匪,你為何跑來這裡?」

  「我有公幹在身。」

  「既是公幹,為何不穿軍服?」

  「老兄倒像是審案子的。」

  李武把校官拉到一邊,把自己的公差大致述說一遍,校官朝仍在轎子裡坐著的李延掃了一眼,低聲問道:「他就是卸任總督李大人?」

  李武點點頭:「正是。」

  校官便趨身過去,朝李延打了一揖,說道:「錦衣衛衡山衛所把總姜風拜見李大人。」

  李延微微頷首,抬手招了招,說道:「近前說話。」

  薑風走近轎門,李延問他:「你為何要攔我轎子?」

  薑風答道:「回李大人,明日有欽差上山進香,卑職奉命清道。」

  「欽差進香?哪個欽差?」

  「聽說是京城大內來的一位章公公,奉聖命來衡山拜香,為皇上祈福。」

  「啊,有這等事。」李延略一沉思,又問:「這位章公公今在何處?」

  「聽說今日到衡州,明日一早上山。」

  「如此說來,明日就得封山了?」

  「正是,」 薑風指了指曲折而上的蒼茫山道,說道,「現在就封山了,各條路口上都有人把守。」

  「這麼說來,我慕名而來,現在只能掃興而歸囉。」

  李延說罷踱下轎來,伸展了一下坐僵的身軀。他畢竟久居高位,儘管卸了官袍,但舉手投足仍還有一股大官派頭。薑風也是見風使舵之人,這時便用巴結的口氣跟在李延身後說道:「卑職奉命封山清道,辦的也是欽差,但李大人畢竟是官身之人,不算閒雜人等。你照舊遊山就是,只是明日若碰上章公公的拜香隊伍,稍稍回避些個。」

  儘管李延心中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但薑風畢竟給了他臺階,讓他面子上還過得去。他當即喊過董師爺吩咐:「你給這幫弟兄們拿點銀子,折算我李某請他們喝頓酒。」

  董師爺剛剛遭到羞辱,心裡還有氣,回到自己轎子裡拿出一錠十兩的紋銀,拍到薑風手上,悻悻說道:「兵爺,往後做事,別把眼珠子搭在腳背上。」

  薑風咧嘴一笑,答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這是常有的事,還望董師爺原諒這一遭。」

  說話間,已是金烏西墜,晚霞滿天,歸巢的雀鳥一陣陣飛過頭頂。李延手搭涼棚,遙看一座鐵青色的峰頭被萬山推出,直插雲霄。便問薑風:「那最高峰是哪裡?」

  薑風回答:「那正是南嶽最高峰祝融峰。大人來朝南嶽,一定要到那裡的祝融殿抽一支南嶽靈簽。」

  「靈嗎?」

  「靈驗得很。當今的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十五年前在那裡抽過一支簽,解簽的老道說他不出十年就要當大學士,張居正只當是玩笑話,把那支簽摔到地上,哪知道十年後,老道士說的話果然印證了。」

  李延聽了吃驚,說別人他不知曉,這張居正可是當今內閣次輔,官場中有名的鐵腕人物,代替他接任兩廣總督的殷正茂正是張居正的同年好友。頃刻間他覺得世事真是如同這山間白雲,去來無跡,卷舒無定。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十五年前正是嘉靖三十五年,已經隔了一個年號,便問薑風:

  「張居正抽籤的事,你怎麼知道?」

  姜風聽出李延的懷疑,便指著周圍一些看熱鬧的山民說道:「李大人以為我姜風吹牛皮,不信你問問這些山裡人,有誰不知道這件事?」

  人群中立刻嘰喳一片:

  「姜總爺說的是真話。」

  「祝融殿那個老道士還在,不信你去問他。」

  ……

  眾人的話把李延的情緒撩撥了起來。他再次望瞭望祝融峰,剛才還歷歷在目的蔥翠山脈頃刻間被浩浩白雲吞沒,只剩下一座突兀的峰頭,在絢麗的晚霞中發散出閃閃熠熠的光芒,不由興奮地說道:

  「走,上山,今夜裡,我就去會會那位老道士。」

  薑風趕緊阻止說道:「李大人不必性急,從這裡到山頂,還有二十來裡山路,天馬上就黑了。從這裡上南天門,山路陡得很,抬轎子危險。你不如就此住一個晚上,天明再出發。」

  李延想想也有道理,抬眼把周遭看了一遍,除了三五間茶棚食肆,再也不見一幢像樣的房舍,便問:「這周圍哪有旅店?」

  薑風答道:「旅店沒有,但近處有一座福嚴寺,卻是可以入住的。」

  「我們一行這麼多人,住得下麼?」

  「住得下,李大人有所不知,這福嚴寺是南嶽第一古刹呢。當年張居正大學士上山,第一夜也是住的福嚴寺,如今寺裡頭還留了他的一首詩。」

  「既如此,我們就去福嚴寺。」

  「好,我給李大人帶路。」

  薑風說罷,先派了一名軍士飛跑福嚴寺報信。李延又重新登轎,不過一盅茶工夫,拐過一個山嘴,便看見半坡之上,古樹叢中露出一道低矮的紅牆,牆內幾重斗拱飛簷的大殿,福嚴寺到了。

  接了軍士的報信,福嚴寺長老覺能親出山門迎接。薑風剛把雙方介紹過,只聽得一陣得得馬蹄聲急驟馳來,尋聲望去,一名軍士已在山門前滾鞍下馬,喊道:「姜總爺,李大人請你火速去南台寺。」

  「何事?」

  「小的不知,只是要你快去。」

  薑風不敢怠慢,朝李延一揖說道:「李大人對不起,卑職公務在身,不能奉陪了。還有一個李大人等著我。」

  李延本想問一句「又是哪裡的李大人?」,想想不妥,一個閒人怎好問別人的公務,只是還了一揖在山門別過,隨長老覺能進了寺院。

  乍一見到覺能和尚,李延就想到了慶遠街西竺寺的百淨和尚。所不同的是,百淨和尚乾瘦冷峻,而這位覺能和尚體態肥胖,慈眉善目,活像彌勒再世。知客僧把這一行客人安頓妥當,又領他們吃過齋飯,爾後各自散去休息,只把李延和兩個師爺帶到方丈室與覺能和尚敘話。

  覺能和尚首先向客人介紹了福嚴寺的歷史,他首先講了山門上的對聯:「六朝古刹,七祖道場」。「六朝古刹」是說該寺由慧思和尚建于南朝陳光大元年,慧思是佛教天臺宗第二祖,對《般若經》、《法華經》很有研究。他創建於南嶽的這第一座寺廟,初名般若寺,到了唐先天二年,禪宗七祖懷讓來般若寺住持,辟寺為禪宗道場,一時僧徒雲集,聲震江南,這下聯的「七祖道場」即指這一段歷史。後來到了北宋太平興國年間,有一名叫福嚴的高僧來寺中任住持。在原般若寺基礎上增修擴建,較之從前規模更大,遂無論從影響到建置,都無疑成了南嶽第一巨刹。後人為了紀念福嚴和尚的功德,便把般若寺更名為福嚴寺。如今寺中僧眾一百餘位,每日來寺中敬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旺時達一千多人。

  覺能和尚如數家珍向李延介紹情況,李延卻心不在焉。一到這種求神拜佛的地方,他就想到自家的榮辱禍福,耐著性子聽覺能把話說完。他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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