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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請皇后與貴妃娘娘節哀,皇上正在救治,需要安靜。」

  聽了這句話,東偏室裡的哭聲戛然而止,李貴妃抽噎著,朝張居正投來感激的一瞥。

  馮保努努嘴,示意兩個在場的太監把仍伏在禦榻前抽泣的高拱架出乾清宮,張居正與高儀也隨後躬身退出。

  卻說刑部尚書劉自強接到高拱的命令後,立即派出一隊捕快,由一位名叫秦雍西的專司緝捕的員外郎帶隊,前往崇文門跟前的王真人府,剛拐進胡同口,便見另有一隊捕快已把王真人府圍得水泄不通。秦雍西命令手下跑步前進。先來的捕快,看到又來了一班荷刀執槍的皂隸,又連忙分出一隊來,各各亮出槍械,攔住了捕快們的前路。

  「什麼人如此大膽!」

  秦雍西策馬上前,大喝一聲。皂隸卻並不買帳,其中兩人挺出槍來,逼住他的馬頭,唬得秦雍西一收韁繩,那馬噅噅一叫,原地騰起,磨了一個旋差點把秦雍西摔下馬來。秦雍西正欲發作,忽聽得有人說道:「秦大人,受驚了。」秦雍西定眼一看,不禁吃了一驚,說話的竟是巡城禦史王篆。原來,到紗帽胡同給張居正傳旨的太監是馮保派去的,因此張居正已知道隆慶皇帝病危的確切消息。進宮之前,他派人送信給王篆,要他立即帶人重新逮捕王九思。王篆接信後立即行動,終於搶在秦雍西之前包圍了王真人府。

  一見是王篆,秦雍西心略寬了寬。論官階,二人級別一樣,都是四品官。但因王篆開府建衙,是堂上官。而秦雍西是刑部職司屬官,官場上的鋪排威風,卻是比王篆差了許多。秦雍西跳下馬來,朝王篆一揖,笑道:「啊,原來是王大人,你怎麼來了這裡?」

  王篆還了禮,也有些驚詫地問道:「我正要問你,帶了人馬來這裡作甚?」

  秦雍西回答:「奉首輔高大人之命,我率隊前來逮捕王九思。」

  王篆又是一驚,問道:「高閣老下令逮捕王九思?這不大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你看,我有捕票在手。」秦雍西說著,掏出捕票來遞給王篆看,又問道:「卻不知王大人帶了這麼多的皂隸來,又是作甚,該不是保護王真人吧。」

  「保護?」王篆一聲冷笑,說道,「秦大人不要忘記,這王九思正是下官奉張閣老之命捉拿歸案的,要不是從你們刑部大牢放出,也省得我又來一遭。」

  「這麼說,王大人也是來逮捕王九思的?」

  「正是。」

  「這就奇了!」秦雍西看看手中的捕票,問王篆,「請問王大人奉何人之命?」

  「張閣老。」

  秦雍西聽了一笑,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氣,說道:「如此說來,這件事就用不著王大人勞神了。捉拿一個王九思,哪用得著兩撥子人馬。」

  「秦大人說得也是,依下官之見,還是你們回去。」

  「我們回去?」秦雍西立刻擺出了大衙門頤指氣使的辦事派頭,回道,「高閣老命令下到刑部,捉人辦案,我們才是正差。」

  秦雍西這段話至少有兩層含義:第一,高閣老是內閣首輔,當以他的指示為主;第二,刑部是一等一的辦案大衙門,你巡城禦史職責是維護京城治安,雖然也可以稍帶著辦理一些有違治安的案件,但卻沒有下發捕票的權利。王篆鬼精鬼精的一個人,哪能聽不出秦雍西的話意?心裡頭雖然慪氣,表面上卻不慍不火,訕笑說道:

  「秦大人總不至於忘記,這王九思正是下官昨日一手捉拿的吧?」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王大人,你可是看清了,捉拿王九思的捕單在我手上。」

  「秦大人也不要忘了,巡城禦史衙門,也有捉人的權利。」

  「你那權利,僅限於維護京城治安。」

  「王九思當街打死人命,正是破壞了京城治安,捉拿他原在下官權限之內。」

  「人你已經捉了?」

  「秦大人一來,就跟下官歪掰了半天,我哪有時間動手。」

  「既未動手,還望王大人閃開些個,讓我的人馬過去,捉拿這個妖道。」

  「秦大人為何一定要與下官爭搶呢?」

  「高閣老指示到刑部,人若是讓你捉了去,我如何交待?」

  「人若是讓你捉去,張閣老處我又如何交待呢?」

  兩人就這麼爭執不下,原都是爭功心切。正在這時,忽見得王真人府內有濃煙竄了出來。王篆再也顧不得與秦雍西爭論,命令手下喊開緊閉的朱漆大門。

  幾位兵士把大門擂得山響,裡面卻毫無動靜。王篆與秦雍西均感不妙,王篆命人撞開大門。兩撥人馬一擁而入,發現庭院裡杳無一人,那頂藍呢大轎以及一應金扇儀仗,全都靜悄悄擺放在轎廳裡。庭院正中擺了三個大銅爐,那是王九思煉丹的工具,其中一隻尚在燃燒,濃煙便從其中冒出。王篆走近一看,爐子裡燒著的是一塊焦肉,發出刺鼻的臭味,地上還丟了一張血淋淋的貓皮。王篆頓覺不妙,揮揮手大喊一聲:「搜!」

  秦雍西生怕落後,也向他的手下發佈命令:「旮旮旯旯都給我搜到,一個人也別放走。」

  頓時,只聽得踹門踢杌兒砸缸摔盆子的一片亂響。這王真人府原是隆慶皇帝欽賜的,分前後兩院。前院搜了個底朝天,人影兒也不曾見到一個。一夥人又湧進後院,依然是扇扇房門上了大鎖。依次砸開來都是空蕩蕩的,最後砸開了一間庫房,只見裡頭關了十幾個童男童

  女。這些孩子被王九思拘禁在這裡,本來就嚇驚了魂,這會兒又見得一下子湧進來這麼多舞槍弄棒的兵士,都嚇得大哭起來。王篆與秦雍西聞聲走進來,命令兵士捕快們離開屋裡,然後想方設法哄得孩子們不哭,向他們詢問王真人的去向。怎奈這些孩子們打從關進這間屋子就再也沒出去過,所以也是一問三不知。王篆與秦雍西正急得沒頭緒,剛走出庫房,只見兩個捕快又不知從何處拎出一個乾巴老頭兒來。

  「你是這裡的什麼人?」王篆問道。

  老頭兒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想必是挨了兵士的揍,這會兒見到戴烏紗帽的官員,連忙撲通跪了下去,戰戰兢兢答道:「大人,小的是王真人雇用的火伕。」

  「火伕?」王篆打量著老頭兒,頭髮髒亂,面色黧黑,渾身上下沒個看相,不由得狐疑地問,「你當哪門子火伕?」

  「替王真人燒那三隻爐子。」

  「啊,原來那三隻爐子是你燒的。」秦雍西頓時來了興趣,追問道,「本大人剛從前院過來,看見一隻爐子裡濃煙滾滾,好像在燒一塊焦肉,地上還有一張血淋淋的貓皮,這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王真人把一隻貓活剝了皮,然後把還沒有斷氣的剝皮貓丟進大號爐裡,命令小人多加柴炭,把那只貓燒焦。」

  「他為何對這只貓如此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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