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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啊?」高拱又是大吃一驚,追問道,「皇上為何不發旨意?」

  「皇上已不能說話了。」太監回答,他見高拱有繼續追問的意思,生怕失言,趕緊說道,「兩位閣老寬坐些兒,我到院子裡頭候著張先生。」說罷退了出去。

  高拱有片刻間腦子一片茫然,他用手掐了掐額頭,定了定神,喊進一位在值房當差的典吏,吩咐道:

  「你迅速前往刑部,向劉尚書傳我的指示,火速捉拿王九思,重新收監。」

  典吏領命而去。一直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高儀,這時問道:「玄兄為何要重新捉拿王九思?」

  高拱煞有介事地回答:「我看皇上的病,弄到如此嚴重地步,就是這個王九思煉的陰陽大補丹在作怪。」

  「這麼說,張居正是對的了?」

  面對高儀的追問,高拱苦笑了笑,答道:「我們作大臣的,第一件美德就是要忠君,愛皇上所愛,恨皇上所恨。」

  高儀聽出高拱的話意是為自己的言行作婉轉解釋,但他是個書生氣十足的人,仍執意問道:「你怎麼就知道,皇上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不喜歡這個王九思了呢?」

  高拱重新捉拿王九思,原是應付突變的一步棋:如果皇上真的一病不起,捉拿王九思既可以得到民心,又可以討得新皇上的歡心。如果皇上有驚無險,還可以向皇上說明,此舉是動盪之際保護王九思的一項舉措。這一招可謂費盡心機。偏遇上高儀這個書呆子,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高拱不想兜這個底,只得悻悻答道:

  「這件事情就這麼做了,如果皇上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擔戴。」

  說罷起身來到了院子。

  卻說張居正接到旨意,也是須臾不敢怠慢。急匆匆乘轎來到內閣,剛抬腳邁出轎門,就看見高拱已站在面前烏頭黑臉埋怨他來得太遲,也不及細說,三位閣臣跟著傳旨太監一溜小跑進了乾清門。

  早已守候在門口的張貴,把三位內閣大臣領進乾清宮,來到隆慶皇帝的寢殿東偏室中。這東偏室如今沉浸在一片淒涼之中,已從東暖閣搬回這裡的隆慶皇帝,躺在臥榻上昏迷不醒,身子時不時地抽搐幾下。此時他眼睛緊閉,大張著嘴,嘴角泛著白沫,一名小太監跪在旁邊,不停地絞著熱毛巾替他擦拭。

  禦榻內側,懸起一道杏黃色的帷簾。陳皇后與李貴妃坐在帷簾裡頭,緊靠著隆慶皇帝的頭部。皇太子朱翊鈞緊挨著李貴妃,不過,他是站在帷簾之外的,靠近隆慶皇帝的身邊。他盯著不停抽搐的父皇,既驚恐又悲痛,眼眶裡噙滿了淚水。

  禦榻外側,隆慶皇帝的腳跟前,還站了一個人,這就是馮保。

  高拱一行三人匆忙走進東偏室,連忙跪到禦榻前磕頭。高拱一進門就發現氣氛有點不對頭,第一不見太醫前來施救,第二作為大內主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也不在場。

  「皇上!」長跪在地的高拱,輕輕喊了一句,他的喉頭已發硬了。他轉向陳皇后奏道,「請皇后下旨,火速命太醫前來施救。」

  陳皇后滿臉驚恐,哽咽答道:「太醫施救過了,剛剛退了出去。」

  「哦!」

  高拱答應一聲,便把雙膝挪近禦榻,看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隆慶皇帝,一時間心如刀絞。他伸手去握住皇上露在被子外頭的手,仿佛握住的是一塊冰。

  「皇上!」

  高拱抑制不住悲痛,一聲大喊,頓時老淚縱橫。

  此時,只見得隆慶皇帝眼皮動了動,他仿佛有所知覺,微微張了張嘴。這一微小的變化使在場的人都感到驚喜,他們屏住呼吸,緊張地盯著皇上,屋子裡死一般地寂靜。但過了不一會兒,皇上的身子又開始抽搐。

  「皇上!」

  這次是張居正與高儀一同喊出,兩人不似高拱這樣忘情,而是吞聲啜泣。

  面含憂戚的李貴妃一直沉默不語,這時開口說道:

  「請諸位閣老聽好,馮保宣讀遺詔。」

  馮保趨前一步,將早在手中拿好的一卷黃綾揭帖打開,清清嗓子喊道:

  「請皇太子朱翊鈞接旨。」

  朱翊鈞倉促間不知如何應對,李貴妃從旁輕輕推了他一把,他這才醒悟,從禦榻後頭走出來,面對隆慶皇帝跪下。

  馮保念道:

  遺詔,與皇太子:朕不豫,皇帝你做。一 應禮儀自有該部題請而行。你要依三輔臣,並 司禮監輔導,進學修德,用賢使能,無事怠荒, 保守帝業。

  念畢,馮保把那軸黃綾揭帖卷起紮好,恭恭敬敬遞到朱翊鈞手上。朱翊鈞向父皇磕了頭,依舊回到李貴妃身邊站好。

  馮保又抖開另一軸黃綾揭帖,說道:「這是皇上給內閣的遺詔,請高拱、張居正、高儀三位閣臣聽旨。」

  三位長跪在地的閣臣,一齊挺腰肅容來聽,馮保掃了他們一眼,接著念道:

  朕嗣祖宗大統,今方六年,偶得此疾,遽不能起,有負先皇付託。東宮幼小,朕今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禮監協心輔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圖,卿等功在社稷,萬世不泯。

  讀罷遺詔,馮保把那黃綾揭帖遞給了高拱。高拱抬眼望瞭望命若遊絲的隆慶皇帝,充滿酸楚地問道:

  「皇上給太子的遺詔,以及給我們三位閣臣的遺詔,都提到司禮監,為何司禮監掌印孟沖卻不在場?」

  馮保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聽出高拱的弦外之音是沖著他來的,便下意識拿眼光瞟向李貴妃。李貴妃也正在看他,眼光一碰,李貴妃微微頷首,開口說道:

  「馮保是太子的大伴,又是多年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有他在也是一樣。」

  「秉筆太監畢竟不是掌印太監,孟沖不來這裡聽詔,似乎不合規矩。」高拱強氣一發,便顧不得場合,由著自家思路說下去。話一出口,意識到頂撞了李貴妃,又趕緊補充說道,「皇上厚恩,臣誓以死報。東宮太子雖然年幼,承繼大統,臣將根據祖宗法度,竭盡忠心輔佐,如有人敢欺東宮年幼,惑亂聖心,臣將秉持正義,維護朝綱,將生死置之度外。」

  高拱這番話說得盪氣迴腸,但話中的「刺」,依然讓李貴妃感到不快。略停了停,她說道:

  「高閣老的話說得很好,就照說的去做,皇上放心,皇后和我也都放心。」

  「老臣記住貴妃娘娘的令旨。」

  高拱本意是巴結討好李貴妃,但由於說話口氣生硬,李貴妃更是產生了「孤兒寡母受人欺侮」的感覺,她頓時眼圈一紅,一下撲到隆慶皇帝身上,淚流滿面地哭訴道:

  「皇上啊皇上,你醒醒啊,你不能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啊,皇上……」

  也許受了這哭聲的驚擾,隆慶皇帝突然身子一挺,喉嚨裡一片痰響,臉色憋得發紫。

  「太醫——」

  「皇上!」

  救人的救人,痛哭的痛哭。乾清宮裡,頓時亂作一團。

  這當兒,馮保與張居正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雖然也都面罩哀戚,但淚花後頭都藏了一絲旁人看不透的如釋重負的眼神。張居正抬起手背揩揩淚眼,跪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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