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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臣妾給皇上請安!」

  陳皇后與李貴妃一齊說道,又一齊跪了下去。隆慶皇帝上前親自將她們扶起,吩咐太監搬來軟墊繡椅坐了。隆慶皇帝看著眼前這兩位多日不曾召見的後妃,只見陳皇后穿著一襲織金鳳花紋的荷葉色紗質裙,由於怯寒,又披了一個紅綃滾邊的雲字披肩,臉上也薄薄地敷了一層用紫茉莉花實搗仁蒸熟製成的珍珠粉,看上去越發的雍容華貴。李貴妃還是上午會見馮保時的那身裝束,只是脫了腳下的絲軟靴,換了一雙繡了獸頭的「貓頭鞋」。鞋面由紅緞製成,襯著白色長裙,很是新穎別致。隆慶皇帝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貴妃,雖然與她耳鬢廝磨十幾年了,卻從未發現她像今天這般美麗動人,頓時就產生了想和她親熱的念頭,只是礙著陳皇后在場不好表露,便指著李貴妃腳上的鞋說:「你這雙鞋很好看,往日朕不曾見你穿過。」

  「蒙皇上誇獎,」李貴妃起身施了一個萬福,答道,「這鞋叫『貓兒鞋』,是蘇樣,妾的宮裡頭有位侍寢女官,是蘇州人,手兒很巧,這雙鞋的樣式是她傳出來的。」

  「我看鞋頭上繡的不像是貓頭。」

  「這是虎頭,自古貓虎不分家。蘇州地面女子穿這種鞋,本意是為了避邪。」

  「避邪?」隆慶皇帝下意識地反問一句,「避什麼邪?」

  李貴妃沒有作答,只是瞟了陳皇后一眼。陳皇后這時也正拿眼看她,四目相對,一股子相互激蕩的情緒都在不言之中。原來,李貴妃自咸福宮歸後,便來到慈慶宮,把發生的事情向陳皇后講了。陳皇后正陪著李貴妃一塊兒生氣。馮保又趕過來稟報王鳳池之死以及孟沖專橫阻撓搜查的種種情狀,更把李貴妃氣得七竅生煙,她吩咐馮保:「你儘管搜查去,一定要把那四個小孽種找出來,出了事由我和皇后擔當。」李貴妃知道孟沖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有皇上撐腰。

  這事兒既然已經鬧開了,必定要見個山高水低,因此決定拉上陳皇后一塊擔待。卻說馮保去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轉回坤甯宮奏道:「啟稟皇后和貴妃娘娘,那四個小孽種躲在浣衣局的庫房裡,被奴才搜出來了。」「人呢?」李貴妃問。「關在內廠,請娘娘放心,螞蟻都銜不走。」東廠設在大內的分衙,稱作內廠,這是專門監督和懲處內宦太監的機構。李貴妃一聽放了心,對陳皇后說道:「皇后姐姐,我們現在一塊去見皇上吧。」陳皇后雖然怕事,但一想到「孌童」,心裡頭的一股子怒氣也是消釋不下,於是頷首答道:「也好,咱姐妹兩個一塊,去皇上那裡討個說法。」於是乘輿來到西暖閣。

  隆慶皇帝見後妃兩人對眼神,心裡頭便開始打鼓。他畢竟做賊心虛,連忙轉移話題問李貴妃:「鈞兒呢,他怎麼沒有一起來?」

  「他在溫書。」李貴妃欠身回答,接著又望了一眼陳皇后,說道,「再說臣妾和皇后想向皇上啟稟一件事情,太子在場不好說話。」

  「有什麼話改日再談吧,朕今日有些累了。」

  隆慶皇帝支吾一句,就想打發她們走。李貴妃趕緊跪下,奏道:「臣妾所言之事,只是幾句話。」陳皇后跟著也跪了下去。

  隆慶皇帝本想回避,見後妃刻意糾纏,心裡頭便不高興。他本可以強行逐客,怎奈他又缺乏這種魄力,無奈之下,只好哭喪著臉,又坐回到繡榻上。

  李貴妃知道皇上不高興,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也顧不得許多了,她劈頭問道:「孟沖弄了四個小孽種藏在大內,不知皇上可曾知曉?」

  「有這等事?不會!」隆慶皇帝矢口否認,想一想如此武斷恐為不妥,又道,「這件事可把孟沖叫來一問。或許是新來的小太監,大家不認識也未可知。」

  「絕對不可能是新來的小太監。」李貴妃斷然說道。

  「你怎麼就敢斷定?」

  「那四個小孽種已在浣衣局庫房裡搜出,如今關在內廠。」

  「哦!」隆慶皇帝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頭埋怨孟沖辦事不力,脫口問道,「誰抓的他們?」

  「馮保。」

  「那四個……嗯,那四個孩子說了什麼?」

  「暫時尚未審問。」

  隆慶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氣,遮掩說道:「你們暫且回去,待馮保審問明白,再讓他前來奏朕。」

  隆慶皇帝再次暗示逐客,李貴妃直欲弄個水落石出,故意問道:「臣妾實不明白,這孟沖弄幾個小孽種進宮作甚。何況宮裡頭暗中傳著的一些閒言閒語,也不利皇上。」

  「有何閒言閒語?」

  「有人說,孟沖弄來的這幾個小孽種,都是為皇上準備的。」

  「為我?為我準備做甚?」

  隆慶皇帝裝糊塗,陳皇后沒有李貴妃那樣玲瓏心機,說話不知婉轉,這時忽然插進來冒冒失失說道:

  「前些時就有傳言,說孟沖偷偷領著皇上去了簾子胡同,皇上的瘡,就是從那裡惹回來的。」

  「胡說!」

  隆慶皇帝一聲厲喝,忍耐了半日的怒氣終於歇斯底里爆發了。他氣得渾身打顫,伸出手指頭,指點著跪在面前的陳皇后和李貴妃,哆嗦著說道:

  「你們……你們給、給……」

  他本想說「給朕滾出去」,但一句話竟未說完,就因怒火攻心、血湧頭頂而雙腳站立不住,頓時只覺天旋地轉,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在繡榻之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陳皇后與李貴妃嚇壞了,她們趕緊起身奔到繡榻旁,只見隆慶皇帝兩眼翻白,口吐白沫,兩手握拳,身子抽搐,已是人事不省。

  「快來人!」李貴妃喊道。

  門外守值太監搶步入內,見此情狀,慌忙去喊日夜在皇極門外值房裡當值的太醫。

  太醫匆促趕來,一看隆慶皇帝的狀況,便知已深度中風。但他還是裝樣子拿了拿脈,然後對陳皇后與李貴妃跪下哽咽奏道:「皇上要大行了。」

  一聽此言,皇后與貴妃一起大放悲聲。這時張貴也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來,伏在繡榻之前失聲痛哭起來。

  「張貴,你不能在這裡哭了,」李貴妃強忍悲痛,擦著眼淚說道,「你快去通知內閣成員來乾清宮,不要忘了通知張閣老。」


  張居正①木蘭歌·第十三回 皇上駕崩閣臣聽詔 街前爭捕妖道潛蹤

  馮保堵住宮門在大內搜查四位孌童的事情,早有人報知內閣。高拱心知此事又會引發一場波瀾,弄得不好,孟沖就會地位不保,馮保早就有心取而代之,這一下給他創造了可乘之機。高拱感到事態嚴重,便把高儀喊進值房就此事磋商。兩人還沒商量出個頭緒來,就接到了隆慶皇帝病危的報信,要他們會聚張居正一同進乾清宮。

  高拱一聽大驚失色,連忙問前來傳旨的乾清宮太監:「皇上到底咋樣了?」

  「小人不知道,」太監氣喘吁吁地答道,「張公公差我速來傳旨,我就跑來了。」

  「走,去乾清宮。」

  高拱說著抬腳就要出門。太監卻不挪步,小聲說道:「高老先生,旨意說得明白,要等張先生一起進宮。」

  「張先生在家裡,何時能到?」

  「宮中已差人快馬前去傳旨,想必不會耽擱多久。」

  高拱想到上午皇上在文華殿召見他時,還對張居正恨意難消,如何現在卻又執意要他入宮覲見?如果皇上真的病危,那麼此番前去,必定就成為皇上託付後事的顧命大臣。既如此,張居正逮捕王九思引起聖怒的事,豈不就一風吹了?高拱感到形勢變化太快,便問太監:

  「要張先生一同入宮,是皇上的旨意嗎?」

  「不,是皇后的懿旨,貴妃娘娘的令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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