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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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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殺人滅口,就這個?」孟沖指著地上王鳳池的屍首,「嗤」的一笑,說道,「馮公公,咱倆進宮的時候,這王鳳池就在教坊司裡打鼓,最是膽小怕事。上次給皇上排演《玉鳳樓》,老是把鼓點子打錯,氣得皇上要打他三十大板。李厚義趕緊跪下替他求情,才免了這一災。當時你也在跟前,看得清清楚楚。王鳳池七十多歲年紀,不要說三十大板,就是三板子下去,也就拔火吹燈了,李厚義若想要他的命,當時為何還要救他?」 「此一時,彼一時也,」馮保抄手站立,並沒有被孟沖的氣勢嚇著,而是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回答,「孟公公你大約也知道了,這王鳳池領進四個野小子擅入大內,這是犯了殺頭的禁令。他王鳳池正如你孟公公說的一樣,樹葉子掉下來怕砸破了頭,哪有這等勇氣?不巧這件事被太子爺無意中撞上,露了底兒。如今貴妃娘娘令旨嚴查。不過片刻功夫,王鳳池就一命嗚呼,那四個野小子也被藏得無影無蹤。孟公公,你說,這是不是有人想殺人滅口?」 孟沖心氣再憨,也聽出馮保口氣不善,忍了忍,問道:「就算有人想殺人滅口,你怎麼就斷定,這人一定是李厚義?」 「他是教坊司掌作,王鳳池歸他管帶,第一個值得懷疑的當然是他。」 馮保話音剛落,李厚義跟著又嚷了一句:「孟公公,我冤枉啊!」 孟沖用眼掃了掃屋內,大約有二十多名大小太監。如果當著他們的面,讓馮保把李厚義帶走,自己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今後說話還有哪個肯聽?何況那四個「孌童」正是他弄進大內交給王鳳池看管的。他素來不肯與馮保結仇翻臉,現在來看已顧不得這些了,心一橫,說話便用了命令的口氣: 「馮公公,李厚義你必須放了!」 孟沖一貫溏稀,陡然間態度一硬,馮保始料不及,略微一愣,回道:「我可是奉了貴妃娘娘的令旨。」 「我有皇上的旨意!」 孟沖騎著老虎不怕驢子,腆著肚子朝馮保吼了一句。屋子裡氣氛本來就十分緊張,這一下更是如臨大敵,在場的大小太監眼見大內二十四監中兩個最有權勢的人物頂起牛來,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馮保聽得出孟沖這句話的分量,皇貴妃的令旨比起皇上的聖旨來,簡直是芥末之微不在話下。這口氣忍不得也得忍。馮保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把滿臉殺氣換成佯笑,說道:「孟公公既是奉了聖旨,這李厚義就交給你了。」他朝黑靴小校揮揮手,頓時給李厚義松了綁。 孟沖占了上風,乘勢朝著在場的太監們吼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動手把王鳳池收拾收拾,抬到化人場去。」 眾太監得了吩咐,一時間都亂哄哄忙碌起來,孟沖怕留在原處與馮保糾纏,提腳就出了門,偏是馮保不舍,追出門來問道: 「請孟公公示下,那四個野小子到底找還是不找?」 「不……」孟沖本來想說不找,但一想不妥,又改口說道,「這事兒,我去向皇上請旨。」 隆慶皇帝自文華殿見過高拱回到乾清宮,正自百無聊賴,躺在西暖閣的臥榻上,一邊讓身邊侍候的小太監揉捏雙腿,一邊與張貴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閒話。 「張貴,你看朕的氣色,是不是比先前好多了?」 張貴本來已被賜坐,聽到皇上問話,又一咕嚕滾下凳子跪了,覷了皇上一眼,答道:「奴才看萬歲爺的氣色,竟是比先前好看多了。」 「哦,你天天跟著我,最知底細,你再仔細看看。」隆慶皇帝欠欠身子,由於興奮,臉上果然露了一點浮光。 張貴剛才是隨口說的恭維話,其實他眼睛亮堂:皇上的臉色已是深秋落葉一樣枯黃——這是病入沉屙的表現。他這幾日之所以亢奮,是因為吃了王九思的「陰陽大補丹」。張貴也知道這王九思為皇上配製的是「春藥」,雖然心裡頭擔心,但人微言輕不敢表露,張居正當街把王九思拿了,張貴心裡頭暗暗高興。以為這樣皇上就沒有「撞邪」的機會,仍舊回頭來吃太醫的藥,病情才有可能真正好轉。 「你怎麼這樣看著朕?」 張貴怔怔地望著皇上,其實在想著自己的心思。隆慶皇帝這麼一問,張貴驚醒過來,違心答道:「回萬歲爺,奴才方才認真看了,萬歲爺的氣色真是好了許多。」 「唔,」隆慶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又把頭靠回到墊枕上,愜意說道,「王九思的藥有奇效,你是證人。」 張貴跪著沉默不語。 正在這時,西暖閣當值太監進來稟報孟沖求見。「快讓他進來。」隆慶皇帝一挺身坐了起來,精神立刻振作了許多。 隨即就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穿過遊廊,孟沖剛一進門就跪了下來,氣喘吁吁說道:「奴才孟沖叩見皇上。」 「怎麼弄得這樣驢嘶馬喘的?」隆慶皇帝溫和地責備了一句,接著就問,「王九思接出來了?」 「回萬歲爺,奴才已把王九思送回煉丹處,王九思讓奴才轉奏皇上,未時之前,他就把今日的丹藥煉好。」 「如此甚好。」 隆慶皇帝讚賞地看了孟沖一眼,吩咐賜坐,孟沖謝過,瑟縮坐到凳子上,拿眼掃了掃張貴。張貴明白孟沖有事要單獨奏告皇上,礙著他在場不好啟齒,故知趣地跪辭離開西暖閣。 待張貴的腳步聲消失,孟沖這才小聲奏道:「萬歲爺,宮中出了一點事。」 「何事?」 「太子爺不知為何閑到了咸福宮後頭,碰到了那四個小孌童。」 「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隆慶皇帝不以為然地笑笑,待聽孟沖把整個事情經過述說一遍,隆慶皇帝這才感到問題嚴重。他雖然風流好色,卻生性懦弱,這會兒嗔怪說道:「你也是,幹嗎要一次弄進四個來,如今倒好,捅了這大的漏子。」 「奴才辦事欠周詳,實乃罪該萬死,」孟沖縮頭縮頸,一副委瑣的樣子,嘟噥道,「奴才本意是想多弄幾個,一是備皇上挑選,二是以應不時之需。」 「這四個孩子如今在哪裡?」 「還在宮中,馮保吩咐把住了各處宮門,是只螞蟻出去,也得看清是公是母。」 「那個老太監怎麼死的?」 「辦事人怕露餡對皇上不利,就大膽把他處理了一下,這馮保氣勢洶洶,一定要把李厚義綁走,是奴才把他保了下來。」 「內閣出了個張居正,大內又出了個馮保,他們是成心和朕作對啊!」 隆慶皇帝說這話時,口氣更多的不是憤怒而是傷感。那副頹唐的樣子,仿佛不是九五至尊,手中並不握有生殺予奪之權。孟沖聽罷覺得淒涼,懇求道: 「請皇上降旨,把馮保佈置的各處宮禁全都撤掉。」 「好吧,你去作速辦理。」隆慶皇帝揮揮手,孟沖跪謝正欲退出,隆慶皇帝又補了一句,「王九思那頭的丹藥,你也去催催,朕還等著吃哪。」 「是,奴才記著。」 孟沖唯唯諾諾退出,隆慶皇帝有些餓了,吩咐傳膳。二三十道菜擺了滿滿一桌,一看這些佳餚,隆慶皇帝又胃口全無。侍膳太監添了一小碗香噴噴的鸚鵡粒米飯給他,他扒了一口,竟像嚼木屑似的全無味道,又放下碗,揀了一塊芝麻煎餅吃了。這頓午膳就算對付了過去。 飯桌撤去,隆慶皇帝正對著小太監拿著的水盂漱口,外頭又有太監來奏報:「陳皇后與李貴妃兩位娘娘求見。」一聽此話,隆慶皇帝一口水全都噴到了小太監臉上。孟沖跪奏之事弄得他心神不寧,情知兩位後妃來見不是什麼好事,本想傳旨將她們拒之門外,一時又下不了決心。正猶豫間,陳皇后與李貴妃輕移蓮步,雙雙走進了西暖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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