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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梁武帝有什麼功績?」

  「奴才小時候讀唐詩,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之句,這寫的就是梁武帝的功績。他一生信佛,造了好多好多的寺廟。」

  「那宋太宗呢?」

  「太宗當政的日子,宋朝天下一片祥和,老百姓安居樂業,真是一片歌舞昇平的好景象,太宗本人潛心學問,大規模擴大科舉取士,讓天下的讀書人都有晉升之道。他還把朝中最有學問的人組織起來,編纂了一部大書《太平御覽》,這部書有一千卷,編成後,太宗只用一年的時間就讀完了。」

  「他怎麼讀得這麼快?」

  「他一天讀三卷,一天也不間隔地讀。」

  馮保雖然從容對答,但仍看得出他心不在焉。而在一旁侍候筆墨的孫海,也是急得抓耳撓腮。原來昨天夜裡,他曾告訴太子,御花園靠近更鼓房的地方,那棵枝柯蔽天的老柏樹上,結了一個鳥窩兒,春天來了,那窩兒裡肯定有鳥蛋。太子當時就來了興趣,約定今日巳時一過,就一起去御花園裡掏鳥蛋。可現在午時都快到了,太子好像忘記了這事兒。情急之中,孫海看到了掛在窗外遊廊上的那只白鸚鵡「大丫環」。他便輕手輕腳走到窗前,隔著窗子,對「大丫環」扮了一個鬼臉。正迷迷盹盹蹲在純金鍛制的橫柱兒上無事可做的「大丫環」,頓時一個機靈,撲了撲翅膀,伸著頸子,朝屋子裡婉轉喊了一聲:

  「太子爺!」

  朱翊鈞尋聲一望,見是「大丫環」在朝他撲棱著翅膀,孫海趁機朝他做了一個爬樹的動作。他頓時記起去御花園爬樹掏鳥蛋的事兒,於是對馮保說:「大伴,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馮保頓時如釋重負,連忙作拱打揖辭謝出來。穿過遊廊,對站在那裡的一名女官說:「煩請通報李娘娘,說馮保有急事求見。」

  女官進去不消片刻,便出來通知:「李娘娘請馮公公花廳相見。」

  李貴妃篤信佛教,剛剛抄了一遍《心經》,這會兒正坐在花廳裡休息。穀雨之後,京城裡豔陽高照,春深如海。宮裡頭各色人等早就換下了厚重的冬裝,這時李貴妃穿了一件以緋綢滾邊的玉白素色長裙,盤得極有韻致的發鬏上,斜插了一支「鬧蛾」這是自嘉靖年間才興起的宮眷頭上飾物。所謂「鬧蛾」,就是逮蝴蝶。有時鬧蛾也用真草蟲製成,中間夾成葫蘆形狀,豌豆一般大,稱作「草裡金」,一支可值二三十金。李貴妃這身裝束,讓人感到既端莊又嫵媚。馮保進來,只匆匆一瞥,便覺得李貴妃今日如芙蓉出水,儀態萬方。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低了頭跪下請安,李貴妃吩咐宮女搬了一隻凳兒賜座,她坐在繡榻上,手裡正在撥弄著一串念珠。馮保覷眼一看,那串念珠正是他前日孝敬的「菩提達摩佛珠」。

  「馮公公,」李貴妃慢悠悠開口說話,聽得出,她並不把馮保當「奴才」,語氣中顯示出尊重,「太子今日學的什麼?」

  馮保畢恭畢敬回答:「回娘娘,奴才讓太子爺看了梁武帝和宋太宗的字帖。」

  「梁武帝?」李貴妃揚了揚手中的念珠,「可是這串佛珠的第一個主人。」

  「正是。」

  「你上次說,這個梁武帝一生修建了數百座寺廟?」

  「是。」

  「這是無上功德啊。」李貴妃感慨地說,「皇上化育萬民,正好借助我佛慈悲。」

  「娘娘所言極是,」馮保此時想看看李貴妃的表情,又不敢抬眼睛,「奴才相信,當今皇上,還有太子爺做下的功德,將來必定超過梁武帝。」

  這個馬屁拍得既得體,又中聽,李貴妃心下歡喜,但一想到皇上的病,臉色又陰沉了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問道:「皇上這兩天都在做些什麼。」

  「回娘娘,這些時,萬歲爺在吃王真人的丹藥。」

  「哪個王真人?」

  「此人叫王九思,自號崆峒道人,是孟沖把這個王真人引薦給萬歲爺的。」

  李貴妃眉頭一蹙,生氣地說道:「又是孟沖,王真人給皇上吃的什麼藥?」

  馮保搓著手,囁嚅說道:「奴才不敢隱瞞娘娘,但又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直說好了。」

  馮保便把王九思通過孟沖取悅皇上煉丹治病的經過大致說過。李貴妃住在慈甯宮中,除了帶太子去慈慶宮向陳皇后問安之外,很少去別處走動,所以對宮中發生的大小事情都不甚清楚。眼下聽了王九思這件事,不禁勃然大怒,把手中那串「菩提達摩佛珠」朝手邊茶几上一摜,恨恨罵道:

  「這個王九思,明明是一個禽獸不如的妖道,皇上萬乘之尊,怎麼就會上他的賊船。」

  馮保一心想把李貴妃的火氣撩撥起來,便添油加醋說道:「這個王九思煉製的陰陽大補丹,萬歲爺吃了很有效果。」

  「有何效果?」

  「自上次萬歲爺發病,跑到內閣去尋奴兒花花,一連十幾天在乾清宮獨處,從沒有點名讓嬪妃侍寢。可是,自打吃了王九思的丹藥,萬歲爺竟長了好大的精神,晚上不但招了童女,有時還招童男去侍寢。」

  「有這等事?」

  「奴才的話句句是真。」

  李貴妃杏眼圓睜,咬了銀牙半晌不吭聲。花格窗外的庭院裡花樹交柯,鳥鳴啾啾。李貴妃踱到窗前站定,她並不是欣賞這窗外的宜人春景,而是借入室薰風來清醒頭腦,穩定情緒。待她重新說話時,又恢復了平日的沉穩:

  「馮公公,依你之見,這個王九思的陰陽大補丸,究竟是什麼藥?難道那些童男童女的尿溲經水真能治病?」

  「取童男童女的尿溲經水,只不過是掩耳盜鈴,」馮保憤然答道,「其實真正起作用的,是王九思秘不示人的那些藥粉。」

  「啊?」

  李貴妃回轉身來盯著馮保,用她憂鬱焦灼的眼神催促馮保說下去。馮保一進門就被李貴妃美麗的丰姿震懾,這會兒更不敢迎向她逼視的目光,只自垂著頭,遲疑答道:

  「依奴才之見,王九思給萬歲爺煉製的陰陽大補丹,八成兒是春藥。」

  「春藥?」李貴妃臉色倏然一紅,隨即鎮定下來,咬著嘴唇說道,「這王九思果真有這大的膽子?」

  「這種妖道,什麼事做不出來?」

  「看來,皇上是鬼迷心竅了,這樣下去,他的病……」

  李貴妃說到這裡打住話頭,她的心頭已經升起了不祥之兆。長歎一聲,眼睛裡噙起晶瑩的淚花。

  一直眯著眼睛察言觀色的馮保,這時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離了杌子跪到李貴妃面前,哀聲求道:「李娘娘,老奴今番求見,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請李娘娘搭救張居正。」

  「張居正,他怎麼了?」李貴妃一驚。

  馮保接著就把昨日發生在王府井二條胡同口的事說了一遍。李貴妃聽罷,不由得感歎稱讚:「滿朝文武,就張先生一人秉持正義,以耿耿忠心對待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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