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張居正 | 上頁 下頁


  孟沖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宮內太監稱為內宦,機構龐大,共有十二監、四司、八局等二十四衙門,打頭兒擺在第一的就是司禮監。而掌印太監又是司禮監第一號頭兒,因此也是太監的大總管。地位顯赫,素有「內相」之稱。隆慶皇帝登基時,掌印太監是陳洪。陳洪因辦事不力被撤了,接任他的便是孟沖。

  「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朝中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該如何看待皇上?」李貴妃一腔怒氣,強忍著不便發作。

  這時宮女送上兩小碗滾燙的參湯來,陳皇后取一杯呷了一小口,徐徐說道:「做出這等下流事來,不知是皇上自己糊塗呢,還是受了孟沖唆使。」

  李貴妃怒氣攻心,嫌參湯太熱,吩咐侍女另沏一杯花茶。接著回應陳皇后的話說:「孟沖畢竟是個無根的男人,也不知道孌童究竟有何滋味,這肯定是皇上的心思。這些年來,皇上什麼樣的女人都玩過了,心中難免就打孌童的主意。」

  陳皇后不解地問:「孌童究竟有什麼好玩的,妹子你清楚不?」李貴妃臉一紅,忸怩了一陣子,才不情願地回答:「聽人說,孌童做的是谷道生意。」

  「谷道,什麼叫穀道?」陳皇后仍不明就裡。

  「穀道就是肛門。」

  陳皇后頓時一陣噁心:「這種地方,也能叫皇上快活?」

  李貴妃道:「皇上畢竟也是男人啊,男人的事情,我們做女人的哪能全都體會。」

  陳皇后緊盯著李貴妃,一臉納悶的神色,喃喃私語道:「看你這個貴妃,大凡做女人的一切本錢你都有了。可是皇上為何不和你親熱,而去找什麼孌童呢?果真男人的谷道勝過女人?」

  幾句話臊得李貴妃臉色通紅,趕緊岔開話頭說:「話又說回來,孟沖如果是個正派人,皇上也去不了簾子胡同。」

  「我早就看出孟沖不是好東西,」陳皇后繼續罵道,「偏偏皇上看中他。」

  「皇上?皇上還不是聽了那個高鬍子的。」李貴妃銀牙一咬,潑辣勁也就上了粉臉紅腮,「

  皇上一登基,高鬍子就推薦陳洪,陳洪呆頭呆腦的,什麼事都料理不好。皇上不高興,高鬍子又推薦了孟沖,這人表面上看憨頭憨腦,其實一肚子壞水,流到哪裡哪裡出禍事。這不,把萬歲爺勾進了簾子胡同,惹出這個髒病來。」

  「啊,你說萬歲爺的瘡,是在簾子胡同惹回來的?」陳皇后這一驚非同小可。

  不在那兒又在哪兒呢?你,我,宮中這麼多的嬪妃貴人,哪個身上長了這種瘡?」

  陳皇后點點頭,又說:「聽說梅毒是男女房事時相傳,只是不知孌童的穀道裡,是不是也帶這種邪毒。」

  說到這裡,李貴妃的腦海裡立刻浮出一個高鼻凹眼的韃靼美女,頓時又把銀牙一咬,恨恨地說,「要不,就是那個奴兒花花!」

  一聽這個名字,陳皇后渾身一激淩,說:「這個騷狐狸,幸虧死了。」

  「就因為她死了,皇上才不開心,跑到簾子胡同尋歡作樂。」

  「這倒也是。」陳皇后歎了一口氣,「虧得馮公公打探出來,不然我們還蒙在鼓裡。」

  「唉,想到皇上的病,這般沒來由,我就急得睡不著覺,昨夜裡,我又眼睜睜挨到天亮。」

  說著,李貴妃眼圈兒又紅了。陳皇后心裡也像塞了塊石頭。正在兩人唉聲歎氣之時,乾清宮裡的一個管事牌子飛快跑來稟告說:「啟稟皇后和貴妃,皇上又犯病了。請你們即刻過去。」


  張居正①木蘭歌·第二回 述病情太醫藏隱曲 定總督首輔出奇招

  緊挨乾清宮的東暖閣,是皇上批覽奏摺處理政務之地。雖然書籍盈架卷帙浩繁,看上去卻少有翻動。碩大幾案之後正面牆上,懸了一塊黑板泥金的大匾,書有「宵衣旰食」四個大字,卻是當今皇上的父親世宗皇帝的手書。按規矩這東暖閣外臣不得擅入,但隆慶皇帝有時懶得挪步,偶爾也在這裡召見大臣垂詢軍政大事。因此這東暖閣中也為大臣設置了一間值房,以備不時之需。眼下這間值房正好派上了用場。離開隆慶皇帝寢宮的高拱與張居正,被安排在這裡守候。沒有皇上的旨意,他們不得離開。

  乾清宮本來就燒了地龍取暖,再加上值班太監臨時又增燒了銅盆炭火,值房裡顯出一片溫暖祥和。兩位大臣剛剛坐定,禦膳房的小火者就擺上了一桌茶點,琳琅滿目總有好幾十樣。折騰了一早晨的高拱,早已饑腸轆轆。小火者添一碗加了蜜棗枸杞的二米粥捧上。他接過剛要喝,卻一眼瞥見盛粥的小瓷碗上繪了一幅春宮圖:一對妙齡男女全身赤裸一絲不掛,少女彎腰兩手扶住一把椅子,回過頭來朝身後站著的少男莞爾微笑,大送秋波,少男手拿陽具頂著少女高高翹起的白膩豐腴的屁股……高拱頓時大倒胃口,放下那只碗,對侍立在側的小火者說:「再給我換一碗。」

  小火者以為高拱嫌二米粥太燙,躬身回答說:「高老先生,二米粥剛出鍋,都是這麼燙的,要不,您老先喝碗牛乳。」

  宮中規矩,太監統稱內閣大臣為老先生。高拱情知小火者理解錯了,索性將錯就錯,只要能換碗就成,回答說:「中,那就先喝碗牛乳。」

  小火者添了一碗牛乳捧上。高拱接過那只碗,又傻眼了。碗上仍是繪的一幅春宮畫,一對赤裸男女在床上滾作一堆,兩嘴相吻,男的一手拿住女的乳房,一手按住女的下身,淫邪不堪。高拱又把碗放下了。他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張居正,正專心致志地喝著二米粥。他頓時生起氣來,朝小火者做起了臉色:「再給我換一碗。」

  小火者覺得這位首輔大人比皇上還難侍候,卻也只能賠著小心問道:「要不,給您老換一碗蓮子雪花羹?」

  高拱回答:「還是二米粥,給我換只碗。」

  「換碗?」小火者伸著脖子看了看高拱面前的兩隻碗,迷惑不解地問,「請問高老先生要只什麼樣的碗?」

  高拱指了指碗上的春宮畫,啐了一口罵道:「你看看這碗上畫的什麼勞什子,叫人如何吃得下飯。嗯?」

  小火者這才明白高拱挑剔的原因,嘴一咧想笑,但看高拱烏頭黑臉樣子嚇人,又趕忙收了笑容答道:「今天這頓早點,是孟老公公特意關照下來,按皇上早點規格給二位老先生辦下的,皇上平常用餐,用的也是這些碗碟。」

  小火者這麼一解釋,高拱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緩和口氣說:「你給我找只沒畫兒的碗來。」

  小火者見怪不怪,搖搖頭答道:「不是奴才駁您老的面子,這乾清宮裡,實在找不到一隻沒有畫兒的碗。您老看看桌上的這些碗碟,哪一隻上頭沒有畫兒?」

  高拱俯身一看,果然所有的杯盤碗碟大至罐小至湯匙都繪有春宮畫。這時張居正正津津有味地吃第二碗二米粥,高拱狐疑地問他:「你那碗上也有?」

  張居正笑一笑,把碗伸過來給高拱看,說道:「我這只碗上不但繪有巫山雲雨男女銷魂之狀 ,旁邊還題了一句詩: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吃得下?」高拱問。

  「皇上吃得下,我們作大臣的,焉有吃不下之理。」張居正說著,又伸筷子夾了桌上的一塊棗泥糕送到口中。

  高拱無奈,只得棄了牛乳、二米粥不喝,伸筷子夾桌上的各色點心吃。一邊吃,一邊問小火者:「你剛才提到孟公公,他人呢?」

  小火者答道:「孟公公在司禮監值房裡。」

  「他怎麼沒過來?」

  「回高老先生,沒有皇上的旨意,孟公公不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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