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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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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頭起關鍵作用的,還是李貴妃。起初,看到隆慶皇帝寵愛李貴妃,陳皇后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酸溜溜的。等到李貴妃生下太子,陳皇后的提防之心更加明顯了。李貴妃早就看出了陳皇后的心思。她並不計較,無論人前人後,從不說陳皇后一句壞話。隆慶皇帝登基後,按理陳皇后應住進坤甯宮,但因她多病,自己要求別宮居住,因此被安排住進東院的慈慶宮。李貴妃住在西院的慈甯宮。年復一年,每天早晨,李貴妃都帶著太子到慈慶宮來給陳皇后請安。長此以往,面對李貴妃這一份知情達理、安分守己的誠摯,陳皇后那一點戒備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煙消雲散了。兩人真正成了好姐妹,什麼體己話兒都往一塊兒說。 這會兒,陳皇后把朱翊鈞攏在懷裡,握著他的小手兒,心疼地說:「天這麼冷,應該讓孩子多睡一會兒。我早就說過,你這早晨請安的客套,應該免掉。」 「老八輩子的規矩,若是在我頭上免掉了,後頭的人,豈不把我當成罪人。」 李貴妃笑盈盈地說。她不是那種妖豔的美人,但楚楚風韻,眼波生動,一顰一笑,顧盼生姿。一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既有魅力又有主見的女人。 陳皇后比李貴妃大兩歲,雖然看上去身體欠佳,但端莊美麗,自有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聽了李貴妃的話,她淺淺一笑,又勾下頭,逗懷裡的小太子玩。因為自己沒有生育,小太子又聰明可愛,陳皇后也就特別喜歡他,疼愛得倒像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 「鈞兒,昨兒個讀的什麼書?」陳皇后問。 「《論語》,讀到最後一節了。」朱翊鈞覺得這位皇后媽媽比親媽媽隨和得多,因此,也很願意和她搭話兒。 「喲,孔聖人的書,都讀到最後一節了。」 陳皇后嘖嘖連聲。她手邊的茶几上,就放著一部《論語》,這是特為朱翊鈞準備的。 「鈞兒,背一遍給母后聽。」李貴妃一旁說。 陳皇后拿起《論語》,翻到最後一節,朱翊鈞離開陳皇后的懷抱,在屋子中央站定。朗聲讀道: 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惡,斯可以從政矣。」子張曰:「何謂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 「好了好了。」陳皇后放下書,一把摟過朱翊鈞,稱讚說:「這麼深的學問書兒,你都背得滾瓜爛熟的,長大了怕不要當個狀元郎。」 「不,母后,狀元郎由我來點,我想叫誰當,誰就當!」 朱翊鈞說這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是個孩子,但露出一副天潢貴胄的氣派。 陳皇后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自嘲地笑道:「哎呀,看我糊塗得,我的兒是當今太子,將來要當萬歲爺的。狀元郎學問再好,也只是你手下一個辦事兒的。是不是,鈞兒?」 朱翊鈞點點頭。 「太子爺,早安!」 忽地門外一聲喊,尋聲望去,只見陳皇后跟前的一名近侍提著個鳥籠子站在門口。方才的話,並不是近侍說的,而是籠子裡那只羽毛純白的鸚鵡叫出來的。 這名近侍也只有十五六歲年紀,叫孫海,專管這只鳥籠子。朱翊鈞很喜歡這只會說話的鸚鵡,每次來,都要逗逗它。 「大丫環。」 朱翊鈞歡快地喊著白鸚鵡的名兒,追了上去。陳皇后也很喜歡這只鳥,說它像貼身丫環一樣可以逗樂兒,解悶子。故給它取了這麼個酸不溜秋的名兒。 朱翊鈞把嫩蔥兒一樣的手指頭塞進鳥籠,戳白鸚鵡的腦袋,鸚鵡也不啄他,只是撲楞著翅膀躲閃。 「孫海,帶太子爺到花房去,逗逗鳥兒。」 「是。」 孫海答應,帶著朱翊鈞離開了暖閣。 細心的陳皇后早已覺察到,李貴妃今兒早上像是有心思,因此便支走小太子,好給兩人留個說話的機會。 得小太子的皮靴聲「橐橐橐」地走遠了,李貴妃開口說:「皇后,看你的氣色,這些時一天比一天好。」 「我自家也感覺好些,以前總是空落落的,打不起精神來,現在這腿兒、胳膊肘兒也不酸軟了。」陳皇后說著,晃了晃身子,表示自己的身子骨硬朗了許多,接著說:「身子在於調養,春節後,換了個太醫的藥,吃了一個多月,明顯地見效。」 「可是,皇上的病,怎麼就這麼難得好?」李貴妃臉上掛著的笑容消失了,換了個愁容滿面。 陳皇后瞟了李貴妃一眼,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有不少隱情,於是問道:「你是說,皇上手上的瘡?」 李貴妃點點頭,說道:「春節時,只是手腕上長了一顆,起先只有豌豆那大,幾天後,就銅錢那大一顆了,而且還流水,黃黃的,流到那裡,瘡就長到那裡。過元宵節看鼇燈那會兒,這手上的瘡,就長了十幾顆,起先還只是右手有,後來左手也長了。現在,屁股上也長了兩顆。」 陳皇后明白李貴妃的愁容是為這檔子事兒,於是寬慰說:「昨兒個我還問了太醫,他說皇上的瘡已經結痂了。」 「那是讓人看得見的地方,」李貴妃說,「胳肢窩裡的,屁股上的,還在流水啊!」 陳皇后因為身體不好,已有好幾年不曾侍寢。聽李貴妃說到皇上這些隱私地方,心中難免生起醋意,但一閃即過,隨即關心地說:「你可得當心,聽說這種瘡叫楊梅皰,同房會傳染的。」 李貴妃歎一口氣說:「多謝皇后關心,妾身正為這件事擔心不盡。昨晚,皇上讓我過去,我推說在經期,身子不便,就沒有去。」「這樣皇上豈不傷心?」 「是啊,可是我又有什麼法子呢?」李貴妃說著流起了眼淚。 陳皇后也蹙起眉頭,半是憂慮,半是憤慨地說:「妹子,你我都知道,皇上一天都離不得女人,還巴不得每天都吃新鮮的。宮中嬪妃彩女數百個,像你這樣能夠長期討皇上喜歡的,卻沒有第二個。這時候他招你,除了陪他作樂,他還想說說體己話。你這樣不能滿足他,孟沖這幫混蛋就又有可乘之機了。」 「你是說,皇上還可能去簾子胡同?」 「什麼?簾子胡同?」陳皇后仿佛被大黃蜂螫了一口,渾身一抖索,緊張地問,「你怎麼提到這個齷齪地方?」 李貴妃從袖子中掏出絲帕了眼角的淚花,不禁恨恨地說:「昨日馮公公過我那裡,對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去年臘月間一天夜裡,萬歲爺讓孟沖領著,喬裝打扮,偷偷摸摸出了一趟紫禁城。」 「啊?去哪兒?」 「簾子胡同。」 陳皇后倒抽一口冷氣。早在裕王府的時候,有一次,朱載在枕邊提到北京城中的簾子胡同是男人們快樂銷魂的地方,於是她就起心打聽。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嚇一跳,原來這簾子胡同裡住著的盡是些從全國各地物色來的眉目清秀的小孌童,專供閑得無聊的王公貴戚、達官貴人房中秘玩。 「孟沖這個混蛋,勾引皇上去這種髒地方」。陳皇后不由得恨恨地罵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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