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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三、「花之寺僧」老更貧

  羅聘回到家鄉,仍幹他的舊營生。羅聘畫梅是得金農真傳的,妻子方婉儀和兒子允紹、允纘都善畫梅,「羅家梅派」

  傳頌一時。

  羅聘還抽暇到過湖北、山東、山西、河南等地。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他由山西回來時,正是歲末,除夕夜兒輩畫歲朝圖,他和妻子對酌聯吟,過了一個難得的團聚之夜。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羅聘又去京師了。臨行時妻子方婉儀正患肺病纏綿床榻。顧不上妻子生病仍要遠離,總有出於不得已的原因吧。羅聘五月初動身,六月中旬住在濟南客舍,一天夜裡忽然夢見方婉儀手持自己畫的梅花卷出現在他面前,說:「我,滇南去矣!」羅聘醒來,百思不解,等他八月到了京城,來自家鄉的一個叫萬華亭的告訴他,方婉儀已於五月十九日在揚州病逝了。這對羅聘的打擊是巨大的。藝術上的同道伴侶,生活上的貧賤夫妻,相守二十七年,沒有過過舒心日子,如今離他而去了,羅聘怎能不悲愧交加。此時妻梓待葬,兒子待養,羅聘卻兩袖空空,欲歸不得。他身居古廟,對月難眠,感歎道:

  空有千秋業,曾無十日資。
  欲歸歸未得,何以慰兒癡?

  情急之下,他甚至把妻子過去寫的《忍譏》詩,親手抄錄,呈送顯貴,以引起憐憫博一點施捨。這次在京城雖又結識了周筤谷、桂未谷、丁小疋、王秋塍等名流,也出席過翁方綱主辦的東坡生日紀念會,詩名畫譽不減當年,但伸手援助者卻寥寥。羅聘本來受金農佛教思想的影響很深,此時對世事更淡漠了,「人生都作畫圖看」——這不是新的《鬼趣圖》嗎?

  在京不到一年,他淒涼地回到揚州。

  過去畫鬼,現在畫佛了。據說過去他曾做一夢,夢見自己踏進一座寺廟,廟的名字叫「花之寺」。他認為自己前世就是這座廟的住持,因起號「花之寺僧」,他畫佛像,都題這個名字。無論出於什麼心理狀態,羅聘皈依了佛教——他逃禪了。

  在揚州畫了一些時畫,又到南京去賣畫。他住在普惠寺裡,常和詩人袁枚、陳古漁、汪阿濤和畫家吳先之等來往。他和袁枚的交誼最好,曾到袁枚的隨園賞花,後來袁枚還將唯一的幼子寄養在羅聘家中,可見他們關係的親密。

  乾隆四十九年(1785年),皇帝要作第六次南巡了。揚州天寧寺是駐蹕的行宮,天寧寺後面的重甯寺是祝禱之地,為了迎合皇帝,鹽商們出資修繕,以數百金的潤筆請羅聘作大幅壁畫。這幅壁畫當時在揚州成為名跡,可惜現在已不存在了。「八怪」中能畫壁畫的,羅聘是唯一的一個。

  是出於菩薩心腸還是對世事的不能忘情,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羅聘曾應請出任瓜洲育嬰堂的董事,這是有聲望的人才能出任主持的。他一革營私舞弊的行為,對待孤兒「恩愛若同生」,為地方上做了好事。

  羅聘始終不忘京師。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年近花甲的羅聘又帶著小兒子允纘三上京城。一別十年,他現在已是名聞南北的大畫師了。他在宣武門外琉璃廠觀音禪寺一住下,「一時王公卿尹,西園下士,東閣延賓,王符在門,倒屣恐晚」,都以能與羅聘相交接為榮。學者、詩人吳錫麒,詩人、畫家張問陶,書法家伊秉綬,詩人曾賓谷,詩人、書法家王文治,學者孫星衍,學者、詩人法式善,學者、文章家姚鼐等海內知名的大家,都成為羅聘談學論藝的翰墨之友。保安寺街翁方綱的宅第,羅聘更是常客。這時不僅京城求畫的人多,朝鮮人也以重金買他的畫。

  手頭寬裕了,興致更豪了,屐履踏遍了京城的遊覽名勝,吃酒買古董不計貴賤,來得快,去得也快,「狂哆談詩口,豪揮賣畫錢」,到頭來他的生活還是清苦的。加之在京的時間長了,顯貴們和世俗之士對他漸漸淡了,詩文雅會也少了,「徒以繪事之精,用博名流之玩」,他不過是附庸風雅的人們使用過的工具而已。那些真與他交好的人卻又愛莫能助,只有對他在異鄉的冷遇表示痛惜,並勸他及早歸裡:

  ……異地之賞音已少,故山之招隱方殷。鳥倦須還,鱸香可慕。我去負東郊之未,君歸卜西郭之居。他日柔艫一支,枯筇三尺,能尋夙約,來話舊遊,……

  羅聘來京已八年,遍嘗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也確是「鳥倦知還」了。可是他這時賣盡衣服都還不清舊債,哪裡還有回程的路費。直到嘉慶三年(1789年),虧得在揚州做鹽運使的友人曾賓谷出資相助,大兒允紹趕到京城,才把父親和弟弟接回揚州彌陀巷朱草詩林家中。

  一番波折,66歲的羅聘「衰顏慘淡,老淚飄蕭」,疲憊不堪了。回來不久胞兄病死,羅聘再承受不了重創,嘉慶四年(1799年)七月三日子時,這位畫名甚高而生活甚苦的老畫家與世長辭,享年67歲。

  儘管羅聘一生在外比在家的日子多,揚州人是一直想著他並以他而為豪的。十一月十二日出葬的那一天,隨柩執紼的有數千人之多,這種景況是空前的,對一位畫家來說,是難得的殊榮了。他的墓地在甘泉縣西鄉小胡家廠,即今揚州郊區七裡甸胡廠地方。

  羅聘的畫影響深遠,世有定評。現代大畫家黃賓虹說:「羅兩峰之人物,綽有大家風度。」吳湖帆也說:「羅兩峰全學石濤、新羅兩家,而法度縝密過之。」這說明羅聘師金農不亦步亦趨,視野開闊,博采眾取,融會於心而透于筆,形成大家風範。他是上承先輩傳統,下啟近代畫風,站在交會點上的「八怪」中的旗幟獨樹的殿軍。

  羅聘的詩也寫得好,有《香葉草堂詩存》。翁方綱在序中說:「冬心之詩,以含蓄見味,而兩峰能盡發其所欲言。」好個「盡發其所欲言」,羅聘的詩通暢親切,沁人肺腑,不像金農詩含蓄得有點拗澀,所以他的詩更易為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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