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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九章 自笑一身渾是膽

  ——李方膺

  一、波濤宦海幾飄蓬

  雍正十年(1732年),在當時的山東青州,發生了一件極不平常的事件:一大批來自蘭山縣的民眾,要求輪流探視關在青州監獄裡的一名犯人。當得不到允許時,老百姓就圍聚在監獄外面,把擔來的錢貝雞黍等慰問品,從牆外往裡投,把屋上的瓦溝都填滿了。這樣做,雖然關在獄中的那位犯人得不到什麼,但老百姓卻表達了同情和宣洩了憤恨,心裡覺得好過些。

  原來關在獄裡的,是剛上任不久的蘭山縣的一位縣令。這位縣令才到任,就碰上了壓在他頭上的封疆大使——河南總督王士俊下令要「墾荒」。墾荒,從名義上來說,並不是壞事。可是這位總督既不瞭解民情,又沒有經過周密籌劃,只是出於一時的心血來潮和好大喜功,便硬行規定每縣的開墾目標和嚴格的完成期限。那些唯上峰鼻息是仰的太守們更是不顧農民的死活,催逼不已,有的官員還乘機勒索,弄得農民不僅不能從事正常生產,反而加重了不堪承受的負擔。這位蘭山縣令是個明白人,看出這是「借墾地之虛名,而成累民之實害」,力陳開墾之弊,面對太守的日夜催迫,鄭重表示:「虛報無糧,加派病民,不敢腈附粉飾,貽地方擾」,堅決不予執行。他這種態度,大大掃了總督王士俊的興,王一怒之下,捏造個罪名,把他投入了監獄。

  這位縣令為民請命而得罪,老百姓當然站在他一邊,於是發生了上面提到的事件。

  其實,這位縣令被誣已不是第一次了。在這之前,他經歷過一次宦海風波,但沒有這次嚴重罷了。

  看得出來,這位縣令是位愛民、務實、有膽識的小官吏。然而他後來知名於世的,主要不在政績,而在另一種本事——

  畫藝,或者說,是為政的經歷促成了他的畫藝。他,就是「揚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

  李方膺,江蘇通州(今南通市)人,生於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他的家庭,據他後來追題在《三代耕織圖》的詩中所說,是個「半業農田半業儒,自來家法有規模。耳邊猶聽呼龍角,早起牽牛下綠蕪」的半耕半讀的人家。龍角是他的乳名,說明他從小放過牛。這樣的人家畢竟和本色農民不同,還是以讀書為主。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父親李玉鋐中進士,走上仕途;二哥擅長繪畫;他是補邑弟子員。他受兩方面的影響,一是走父親的路,「奮志為官」,一是學哥哥的樣,「盡力作畫」。起先受父親的影響較大。李玉任福建按察使,把這個排行第四的小兒子帶在身邊,使他有機會聽到了不少「嘉言善政」和「民生休戚,國家利病」的道理,懂得了怎樣做才是一個「愛民」的好官。

  雍正七年(1729年),李玉鋐到京城述職,三十四歲的李方膺陪同父親進京。覲見的時候,雍正皇帝憐憫李玉鋐年老(一說李玉鋐與雍正有私交),問道:「有兒子和你一同來麼?」李玉鋐答:「有第四子方膺同來」。雍正問:「現任何職,能勝任麼?」李玉鋐答:「是個生員,性情憨直,不宜於做官。」雍正聽了風趣地說:「沒有先學會生孩子然後才出嫁的。」立即召見了李方膺,並把他交給河南總督田文鏡,以知縣錄用。田文鏡字抑光,漢軍正藍旗人。田不是科舉出身,但因任河南布政使,巡撫期間執法嚴厲、政績卓著而得到雍正的寵眷,為他特設了河南總督這一官職,田對屬下的嚴苛是出了名的。雍正把李方膺交給田,大概有既能得到照顧,又可得到嚴格鍛煉的意思。果然在第二年,李方膺作為生員破格出任山東樂安縣令。

  李方膺到任不久,就遇上了一場大水災。救災如救火,嚴重的水情使他來不及向上級報告便開倉發糧施粥賑饑,又募民築堤防水以工代賑。不料這一救民於水災的應變之舉,竟遭到青州知府「擅動官穀」、「違例請糶」的參劾。好在這一做法是對的,李又是特任新官,因而得到田文鏡的理解和庇護,未引起更大的麻煩。

  災後,李文膺親自到附近各地勘察水利,謀求治水之道。

  他在《登任城酒樓放歌》一詩中寫道:

  惜哉黃河水汩汩,搴茭未得紓民憂。壺中雖有酒,樓頭不可留。拂衣又上黃河舟。

  表現了一種追求實學、經世致用的精神。經過實地考察寫下的《小清河議》、《民瘼要覽》、《山東水利管窺》等著作,確實對治水利民提出了有益的意見。

  雍正十年,李方膺調任蘭山縣令,其時正是王士俊繼任河南總督。這位王總督求功心切,「喜言開墾」,李方膺力陳其弊,拒不執行,遂造成了上面所說的這場冤獄。

  這場冤獄,一拖就是三年。直到乾隆元年(1736年),新皇帝追究起開墾失策憂民的事,罷了王士俊的官,並召開所有因此事下獄的人員,才使這場冤獄得以平反。那天二鼓文書傳到青州,當夜李方膺就被釋放了。

  李方膺入都覲見,立候在軍機房丹墀西槐樹下,大學士朱軾指給諸王大臣說:「這就是勸阻開墾的知縣李蘭山也。」那些欲見而擠不上前的人,以手加額遠望著說:「就是那個瘦而長,眼睛很有神的那位嗎?」少宗伯趙國麟和李方膺的父親是同年進士,握著李方膺的手說:「李貢南(即李玉鋐)真有個好兒子了!」

  覲見以後,調安徽以知縣任用,李方膺請假回鄉奉養老母而不就任。也許是青州的這個事件給他的記憶很深吧,這次回程或稍後,他又到過一次青州。有乾隆四年十月青州題畫詩雲:

  市上胭脂賤似泥,一文錢買一筐提。
  李生淡墨如金惜,笑殺丹青手段低。

  是自負他藝術上的獨立不群也好,是以「淡墨」自喻,笑殺趨炎附勢的「丹青」也好,不論從那一角度說,都是他自我品格的真實寫照。

  李方膺回鄉侍奉老母,過了不久老母便去世了。奉養接著丁憂,在家鄉南通一待就是十年。這十年,是他畫藝大進的十年。比李方膺年長而結成忘年交的南通名畫家丁煜曾說:李方膺「謝事以後,其畫益肆。為官之力,並而用之於畫,故畫無忌憚,悉如其氣。」他自己也說:「波濤宦海幾飄蓬,閉戶關門學畫工。自笑一身渾是膽,揮毫依舊愛狂風。」為官的正直之氣,經意不經意地凝聚筆端,一種雄渾恢宏的氣象,便噴薄紙上了。

  大約在乾隆十一年(1733年),李方膺由家鄉入京候選。途經揚州時,在僧舍作《梅花冊》,其中有兩幀的題詩,直接提到揚州:

  官閣成塵事已凋,我來僧舍畫梅條。
  揚州明月年年在,收拾春光廿四橋。
  知己難逢自古來,雕蟲小技應塵埃。
  揚州風雅如何遜,瘦蕊千千笑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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