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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私鹽案。濰縣近海,海濱產鹽。清廷規定,鹽業只許官賣,是一批經官家核准的鹽商的專利。鹽價甚高,民眾也無可奈何。濱海貧民,有的私自取鹽出賣,稱為販買私鹽。板橋《濰縣竹枝詞》雲:「可憐北海窮荒地,半簍鹽挑又被拏」,寫的便是這類鹽民。一次,一個富商拿到一名「半簍鹽挑」的貧民,扭送縣衙告狀。富商盛氣淩人,說前任知縣如何如何,對於犯了王法者,理應嚴懲不貸。富商素知板橋偏袒貧民,此次有真憑實據,就看如何發落。板橋說:示眾如何?富商點頭;板橋說,就在你店前示眾如何?富商大喜;板橋又說,就在你店前示眾一日如何?富商則大喜過望。示眾之日,板橋以蘆席作枷,蘆席上黏著板橋所作書畫,每日更換,均為精品。一時觀者如堵,富商門前路為之塞,無法營業,過路行人且對富商罵聲不絕。到了第三天,富商只好求板橋放了貧民,了結此案,但店中已損耗若干了。

  賴婚案。板橋微服私訪,遇書生某某。書生長歎,說命運不佳,細細盤問,才知道從小與某縣吏之女青梅竹馬,兩情甚篤,兩父母作主,從小定親。長大以後,書生家道中落,女方父母賴婚,已向縣衙告狀。板橋回衙,恰巧此縣吏送銀若干,至後堂求板橋對此案能曲為周全。板橋見此女姣好,就要收此女為義女,問縣吏意見。縣吏連連感恩。板橋又說當擇佳婿,由本官選定如何?縣吏因板橋已收銀兩,想必另許高門,又是連忙感恩。板橋私問此女意見後,以義父母名義許配此女給那位私訪過的寒士,並以縣吏所贈銀若干為辦理陪嫁之資,使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鬧得那位縣吏尷尬萬分。

  僧尼案。板橋有一首《判濰縣僧尼還俗完婚》,詩雲:「一半葫蘆一半瓢,合來一處好成桃。從今入定風波寂,此後敲門月影遙。鳥性悅時空即色,蓮花落處靜偏嬌。是誰勾卻風流案,記取當年鄭板橋。」這首詩反映了一則轟動濰縣的風流故事。故事說,石佛寺一位僧人與天月庵一位尼姑剃度前相識,情愫暗通,後因種種變故,不幸分別出家,但紅塵未斷。二人私通,被好事之徒發現,扭送公堂,以傷害風化罪名求板橋嚴辦。板橋瞭解原委,大筆一揮,判兩人還俗完婚,並寫了上面的一首律詩為贈。許多假道學大嘩,許多年輕人則拍手叫好。假道學說板橋不成體統,思想開通者則稱讚板橋人情通達,一時間流傳魯東,鬧得沸沸揚揚。

  五、折腰人,官滋味

  官的滋味如何?板橋的體會是一個字:俗。在範縣他自稱俗吏,說知己來了,「袖中力士百斤椎,椎開俗吏雙眉鎖。」(《小遊》)到了濰縣,他還是自稱「俗吏」:「一別朱門,六年山左,老作風塵俗吏。」(《玉女搖仙珮·寄呈慎郡王》)他請人用「俗吏」兩個字治印,作為書畫的閒章。江村躲,江樓臥,有詩人某某,酒人個個,是板橋理想的不俗之境,一旦為官,對百姓是「衙子催人作傀儡」,對上司又是「將白頭供作折腰人」,兩副面孔,兩種姿態,這便是「俗」。這種「俗」,便是官場的應酬。李鱓在京在魯,烏紗旋戴旋摘,就是因為他在從俗方面不如板橋。板橋略勝一籌,所以他做了12年縣令;但是在厭俗方面板橋又未嘗遜于李鱓,周旋于山左官場,他肯定這是一個「俗」,公開宣揚自己是「俗吏」,正是他的不俗處。世上只有不俗之人,才能知俗。據此,我們便容易讀懂他在濰縣所留若干詩文的真真假假。

  乾隆十三年,板橋隨高斌在萊州一帶放賑。高字東軒,大學士,河督。高有詩志行,板橋奉和。《濰縣誌稿》稱這一年春天有蝗災,歲連歉,甚至於「人相食,鬥食值錢千百」。板橋於十月二十五日生,此詩題中有「並五日自壽之作」,當是十三年初冬。又一首有「村村布穀催新綠,樹樹斜陽送晚涼」之句,寫的是翌年初春。大災甫過,朝廷放糧,百姓縱然高興,但劫後餘生,自然處處都有悲慘跡象。但是在板橋詩中,卻是「愚民攀拽無他囑,為報君王有瑞禾」的升平氣象。這首詩可能是板橋事後寄呈高斌的,向上司反映放賑後魯東的變化。這首詩與其說是反映板橋災後的高興心情,不如說是應酬上司的一首「俗」詩。

  和「俗」相對立的,是板橋差不多同時寫的一首《還家行》。大災剛過,逃荒者回來了,「歸來何所有,兀然空四牆」。一番打掃整理以後,想起了被賣掉的妻子,在東南方向的莊子上。因為朝廷允許贖身,便趕到賣妻的莊子上,於是一幕悲喜劇發生了:「其妻聞夫至,且喜且徬徨」;後夫呢,「後夫年正少,慚慘難禁當」;後夫的父母呢,「上堂辭舅姑,舅姑淚浪浪」。這是一場「大義歸故夫,新夫非不良」的動人悲喜劇,詩人筆下的人物都有一顆善良的心,纏綿悱惻,動人心魄,和寫給高斌的詩比較起來,因為他不必考慮上司的眼色,所以才是不「俗」的佳作。

  乾隆十二年,歲屆丁卯,是鄉試之期。這一年秋天,侍講學士滿人德保受皇命主持山東鄉試。按清制,鄉試要選派18名「同考官」分房評閱試卷。這18人中,可以是京官,也可以是非本省籍的地方官,俗稱「十八房」。這一年山東鄉試也選中了板橋,抽調他在濟南試院閱卷一段時間。試院亦稱鎖院,板橋在山東鎖院詩文若干,其中最顯眼的是和德保的一首。德保字仲容,號定圃,19歲中進士,這一年29歲。論科甲,他是丁巳恩科進士,資歷較板橋為淺;論年齡,他小板橋26歲,只能算是晚生。他在給德保的和詩中,稱自己的才華不過是嶍華之山,德保的才華才是泰岱之山。說嶍華之山不管怎麼樣,都是比不過泰山的。對一個年輕人用如此口吻說話,唯一的原因是因為他是主考,是欽派的京官。這裡沒有狂氣,只有俗氣了。

  和寫給德保的詩相比,板橋寫給另一位官員于敏中的和詩,則不但沒有一點俗氣,倒是充滿了狂氣。于敏中是丁巳恩科狀元,此時任山東學政。板橋在詩裡說自己過去是「十載揚州作畫師,長將赭墨代胭脂」,說現在是「潦倒山東七品官,幾年不聽夜江湍」,一片牢騷之氣,迷漫字裡行間,寫的都是他內心的實情話。同一時,同一地,給兩個官員所寫的和詩情緒迥然不同,一個是官場的應酬,一個是知己的傾訴。德保與於敏中地位相近,為何兩首詩的格調相距如此之大?一、德保是京官,和板橋彼此不熟;於敏中是地方官,和板橋相交有年,老朋友了;二、德保是熱官,欽命主考,一省生員能否步入仕途,均由他最後定奪;于敏中是冷官,名義上管一省生員,但此時並無實權;三、德保是要回京覆命的,而於敏中此時已奉調浙江,十月啟程。鄉試在八月,板橋已經知道消息,於公業已與魯政無關了。而且,板橋可能已熟悉于公為人,知道他不會告狀,所以寫的詩瀟灑自如,沒有一點俗吏的味道。

  乾隆十三年(1748年),皇帝趕到泰山封禪——祭祀天地。當年山東大饑,有一批饑民挺而走險,遭到殘酷的鎮壓。朝廷一方面派大員勘災放賑,一方面親自來泰山封禪,祈求皇天后土降福於世,以安民心。泰山封禪,不是每個皇帝都能做到的,既要朝廷安定,能夠離都,還要身體強健,能夠登上泰山之巔的東嶽廟祭天,還能夠登上樑父山祭地。斯時乾隆正當壯年,精力充沛,遊歷四方是他的素志,於是便有了東巡之舉。為了迎聖,山東官員自然忙得不亦樂乎。板橋也分得一項差使,即當聖駕遊歷泰山時,要遍覽書畫文物,命他隨侍以備諮詢,叫書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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