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揚州八怪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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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時,在石濤的指點下,建造了一座「萬石園」。《揚州畫舫錄》的作者李鬥曾親見過萬石園。這園子過山有屋,入門見山,使人有誤入深山之感。石頭的堆砌又極精巧之能事,大小石洞數百。過山以後,有樾香樓、臨漪欄、援松閣、梅舫諸多勝跡。因為用石逾萬,故名「萬石園」。可惜的是,這座園子今天已不復存在了。 詰難的師兄傻了,他便請出年逾古稀的師父。師父翻翻畫譜,問石濤:「上人在《一畫》之章說,億萬筆墨,始於一畫。那麼請問:萬石之園,是不是始于一石?」石濤說:「無一不成萬,無萬不成一。」師父哈哈大笑:「大和尚以萬石造園,不算本事。如能以片石造園,才能叫老衲佩服。」石濤想想:「試試看吧。」 不久,石濤帶領匠人,建造了「片石山房」。這是一座倚牆而立的假山,奇峭逼人,俯臨水池,下有石屋,運石渾成,符合山房命意。這座假山至今尚存,被園林學家陳從周先生稱為「人間孤本」,是在今日揚州還可以看到的石濤的河下巨畫。 師父只好搖搖頭,最後,從深山中請出了他們的白須過胸的師祖。師祖翻翻石濤的畫譜,問石濤:「拈詩為畫,畫必隨時,這是上人《四時》之章的要旨麼?」石濤說:「畫即詩中意,詩為畫裡禪。」師祖說:「和尚作畫,區分四時,並無難處。運石迭山,這《四時》之章就不適用了。」石濤笑道: 「貧僧迭山,源於畫理,豈有不適用的?」 於是,揚州又出現一處「個園」。這是按石濤畫稿改造的園子。園中分別用筍石、湖石、黃石、石英石迭成表現不同季節、不同色澤、不同形態、不同情趣的四組假山,「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多妝,冬山慘淡而如睡。」庶幾可以形容。於是,師祖也只好啞口無言了。個園今日仍在。遊園時聽聽這些民間傳說,還是饒有興味的。 七、大滌堂的影響 大東門一帶,和拱宸門外的天甯寺連在一起,在晉代,都是謝安的別墅。時光流逝,這一帶攔腰建城,城裡城外都挖了市河,除了幾棵千年銀杏以外,其餘都難尋當日遺蹤了。在清代,這裡除了規模宏大的天寧寺外,真武廟、火星廟、彌陀寺、曇花庵、准提庵、九蓮庵、小司徒廟也沿河延綿不斷。臨河的建築,大都是青瓦黃牆,清晨傍晚,但聞木魚清磬,鐘鼓聲聲。梵宇中也有一座新砌的草堂,倚林傍水,粉壁軒窗,藤蔓繞屋,滿徑叢花。船過堂邊,聽不到堂內誦佛,但聞一位粵西老和尚或歌或吟。這便是石濤晚年居住的大滌堂。堂是和尚臨水自建的,在這裡完成了他藝術巔峰時期若干畫幅,度過了生命的最後幾年。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歲屆乙酉,這一年的端午,堂內觥籌交錯,歡笑聲喧。按照揚州習俗,老朋友們、生徒們帶來了米酒,帶了粽子,也帶來了市上新見的詩詞刻本,來給老和尚賀節。老和尚高興,關照鋪紙磨墨,畫了一幅「五瑞圖」。畫成,題道: 親朋滿座笑開眉,雲淡風輕景物宜。 淺酌未忘非好酒,老懷聊樂為乘時。 堂瓶爛漫葵枝倚,奴鬢鬅鬙艾葉垂。 見享太平年七十,餘年能補幾篇詩。 這首詩的下面寫了一段跋語;「清湘遺人乙酉蕤賓於大滌堂下。」蕤賓,即五月。這段跋語,是後人判斷石濤生年的依據,也是爭論的焦點。 在石濤作畫時,有一位少年,一邊磨墨,一邊悄悄地觀察老和尚的運筆。他長得清瘦,十分靦覥。老和尚下筆時,他的神情總是十分專注。八怪之一的高翔這一年正好18歲了。 說到高翔,自然就要說到石濤的卒年了。乙酉後二年的丁亥七月,石濤病腕,以後署年的作品就再也沒有發現過了。病腕,也許是微恙,也許致命。定他卒於「1707?」是適宜的,這是一個一時無法擦去的問號。在平山堂一帶,也早已請人挖好了生壙,入士以後,高翔每年都去祭掃。高翔作山水,張庚在《畫征續錄》裡評論他是「參以石濤之縱姿」,大概乙酉端午,正是在揣摩石師是如何在表現天地萬物的那種鬱勃之氣吧。 高翔在乙酉之年18歲,鄭板橋則是13歲。13歲的板橋還在興化的學塾裡讀書,不過他後來見到石濤的畫,則心折不已。他在題跋中說:「石濤和尚客吾揚十年,見其蘭幅極多,亦極妙。學一半,撇一半,未嘗全學。非不欲全,實不能全,亦不必全也。」這叫做大家學大家。板橋慨歎「甚矣,石公之不可及也」,一方面又說「不必全也」,這就叫用石濤的態度學習石濤。板橋終究是板橋,而不是仿石濤、小石濤、假石濤。 李鱓年齡大些,乙酉之年20歲了。那時候他正忙著考舉人,到揚州來會不會有功夫到大東門去拜望石濤?後來他說:「八大山人長於用筆,而墨不及石濤。清湘大滌子用墨最佳,筆次之。筆與墨合作生動,妙在用水。餘長於用水,而用墨用筆又不及二公,甚矣筆墨之難也。」八怪諸人中,李鱓是相當高傲的一個。他極佩服石濤,不僅是技法,而且特別是在畫風方面。至於金農諸人,乙酉之年尚未來揚州,石師畫風對他們的影響,這裡不再羅列了。 石濤——揚州八怪——,這條線在延伸下去。延伸到現代,那就要數到齊白石與張大千了。齊說:「下筆誰叫泣鬼神,二千餘年只斯僧。焚香願下師生拜,昨夜揮毫夢見君。」至於大千,則自稱愛石濤、慕石濤、學石濤的。300年一部畫史,真不知從何說起,我們還是去平山堂的後山,看看石濤的遺蹤吧。荒草漫漫,墳塋已不可尋,不過畫中表現的氤氳之氣永在。生髮之機,充斥天地,循環流動,如霧如煙。正是這股氤氳之氣,孕育了後來的八怪,形成中國藝術史上的一大奇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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