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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4.養士擇賢聽諫納言

  君主以一人臨天下萬民,雖全智全能也不可能事事躬親。君主之能在於用人。因此,養育人才、選拔人才便成了歷代有為君主、政治家重視的問題。朱棣說:

  致治之要,以育才為先……苟不養士而欲得賢,是猶不耕耨而欲望秋獲,不雕鑿而欲望成器。故養士得才,以建學立師為急務也。

  任人之道當擇賢才,擇之審則用之精,……取之至公,用之至當,不以私昵而妨賢,不以非賢而曠官。故善用才者,如百工之用器,各造其宜而已……

  佐治理者,必出眾之才。知其果賢矣,聽之勿疑,則可以養其忠亮。授之以事,則可以責其成功。夫賢才在位,則不賢者遠,官皆稱職,而庶事咸康。

  這裡,朱棣提出了幾項主張:1.致治須資賢才,賢才須養之而成,故育才須從建學立師為急務。2.任人當擇賢才,擇賢才當取之至公而用之至當。3.用人果賢,聽之勿疑,官皆稱職,庶事咸康。

  但是還應該補充一條,即君主要使士為己用,必須待之以禮,否則將不會得士。朱棣說:「人君之於臣下,必遇之以禮,待之以誠,不如是則不足以得賢者之心。夫君不獨治,必資於臣。敬大臣非屈己之謂也,以道在是而民之所觀望者也。是故,待下有禮,則天下之士鼓奮而相從。待下無禮,則天下之士納履而遠去。」

  在中國古代,士是一個獨立的階層,它可以為君所用,也可以不為君所用,關鍵要看君所實行的是什麼政策。即以明初言之,其時文人多有不出仕者。清人趙翼說:「蓋是時,明祖懲元季縱弛,一切用重典,故人多不樂仕進。」因而朱元璋竟然規定了「不為君用」的法律。儘管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拒絕與明廷合作。有鑑於此,歷代開明的統治者和政治家,便提出了禮臣下的觀念。禮臣下並不是朱棣的發明。

  在君主制社會中,雖然君主是政治生活中的主角,但大多數政務卻有賴於臣僚去完成。君與臣是一對矛盾,不僅在權力分享上,也在治國方略之異同上,他們常會發生衝突。是出於公心還是滿足私欲,是立足於長治久安還是只顧眼前安樂,往往是他們衝突的焦點。作為君主,如何對待臣下的意見,作為臣僚,如何「輔佐」君主,是又一個為歷代政治家注重的問題。按照中國的傳統,納諫、聽言是君主為人們所稱許的美德。不畏威暴,敢於諫諍,則是臣僚應盡之責。在《聖學心法》中朱棣說:

  人君日理萬機,事難獨斷,必納言以廣其聰明,從善以增其不及。虛心而聽,不惡切直之言。寬大有容,以盡謇諤之諫。苟不謙己和顏,以接群言,則臣下雖有直言,不敢進矣。故聽言者國之大福也。眾言日聞則下無蔽匿之情,中無隱伏之禍,而朝廷清明,天下平治矣。

  納言之要,在於虛心約己,倘有自用,必不得言。另外,人君居高臨下,若不和顏下士,則人亦有言而不敢進。但君主之納言,目的仍在消除禍患,長治久安。

  那麼,何者可親,何之可斥?何言可納,何言可拒?朱棣提出了公正的原則:

  夫言有似是而非,貌有似真而偽,人君不可不辨也。君子處心公正,表裡如一,小人則用情私邪,險陂傾側,當審其邪正,慎其用舍……然自古忠邪難辨,惟明君則能識之。

  他批評了那些「庸主」、「昏主」之所為,必然終至敗亡:

  若夫庸主則不然,好諛而喜佞,拒諫而飾非,恣其志之所為,極其心之所欲。享重祿者,固榮而保位,居下僚者,懼罪而畏誅。緘默不言,耳目壅塞,俱蹈敗亡,可勝惜也!

  惟昏主則不然,以聚斂者為足以稱其欲,巧佞者為足以悅其心。膠固而不移,糾結而不釋。如是則忠正者不得入,小人進而君子退,欲國不危,豈可得也?

  納諫親賢說在中國是有傳統的。

  朱棣以明君自許,他要繼承和發揚這個傳統。

  我們可以看出,朱棣的治國理想是以儒家學說為主體,摒棄了「申韓刑名術數」,全面繼承了中國傳統政治學說的「敬天保民」的思想。其核心,不僅承認天命,鼓吹天人感應,而且重視人。人君要行仁政,要保民如赤子,以天下人心之好惡為取捨。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主舉賢納諫,人臣禮樂和諧。整個社會應是一個以道德、禮教相約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有秩序的社會。可以說朱棣的治國理想便是儒家的政治理想。

  §五、賢君?暴君?

  先說敬天法祖吧。朱棣本為藩王,乃朱元璋的第四子,並不具備繼承皇位的資格。事實上,他的父親確也按照「天命」將他的長兄朱標立為太子。懿文太子死後,又立其子朱允炆為皇太孫。如果朱棣安於天命、遵奉祖訓、謹守禮法,便不會導演出靖難那一幕戲劇了。然而他無法抵制皇位的強大誘惑力,由於他鎮守邊塞、節制諸軍而養成的實力更增強了他的信心。他終於突破天命和禮法,要自己去改變既降的命運了。

  經過三年多的征戰,朱棣取得了勝利。將入南京金川門時,編修楊榮攔馬問道:「殿下先謁陵乎,先即位乎?」朱棣恍然大悟,遂先謁孝陵然後再入城即皇帝位。從這些事都可以看出朱棣既不相信天命,也不敬祖宗。他的謁陵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天下臣民看的。敬天、法祖都不過是駕馭天下的工具而已。因此,清代史學家谷應泰說:「至若司馬之心久暴于路人,齊鸞之謀早形於諮議,乃猶南向讓三,連章勸進者。欺天乎?吾誰欺也!」

  然而,朱棣又非宣稱自己是上承天命不可,不如此,則不足以制天下。我們不妨再回過頭來看看朱棣精心炮製的即位詔:

  朕荷天地祖宗之靈,戰勝攻克,……諸王大臣謂朕太祖之嫡,順天應人,天位不可以久虛,神器不可以無主,上章勸進。朕拒之再三而不獲,乃俯徇輿情,於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

  朱棣不一定真的相信天命,但以當時人的認識水平,對於能以一隅之兵在短短三年之內便贏得天下的原因無法說清楚,他們完全有理由懷疑上天眷佑朱棣,朱棣本人也難免產生這樣的幻覺。當然,朱棣更希望天下臣民都相信自己的得位是由於天命,他不能超出歷代以武力、智術奪得天下的君主的思維模式,要借天命來宣傳自己上臺的合理性。

  我們還可以舉出一些例子來進一步瞭解朱棣的天人觀。比如朱棣雖然宣傳天人感應,但是他對「祥瑞」等迷信卻是不盡相信的。永樂二年七月庚申,山東臨清縣奏野蠶成繭,且進獻野蠶絲二十六斤。這被人們看做是上天所降之祥瑞,是皇帝有德所致。禮部尚書李至剛請率百官朝賀。朱棣曰:「野蠶成繭亦常事不足賀,使山東之地野蠶盡繭,足以被其一方而未能遍及天下,朕之心猶未安也。朕為天下父母,一飲一食,未嘗忘之,若天下之生民皆飽暖而無饑寒,此可為朕賀矣。」乃止。朱棣的期望很高,以福被天下為念,其頭腦還是清醒的。其他,如臣下奏獻瑞麥,朱棣斥為「諛佞」,臣下奏賀柏樹生花,朱棣斥為「世所常有」,「何益于用,何利於民」,民獻嘉禾朱棣稱「但得四序協和,四海康乂,黎民衣食給足,即是國家之福。一物之異,皆偶然耳,何以賀為」等等,都表現出朱棣對於「祥瑞」的態度。

  下面一段話很有代表性,不妨錄之如下:

  永樂七年八月甲子,山西代州繁峙縣獻嘉禾凡二百七十九本,行在禮部尚書「請率群臣上表賀」。上曰:「……今蘇松水患未息,近保定、安肅、處州、麗水,皆雨雹,渾河決于固安,傷禾稼。且四方之廣,尚有未盡聞者,不聞群臣一言。及弭災之道,而喋喋于賀嘉禾,謂禎祥聖德所致。夫災異非朕所致乎?

  朱棣能很清楚地看到四方的災害,不忘以生民為念,特別他不欲聞祥瑞之賀,而把災異與自己的行政相聯繫,又從而對自己有所警戒,對群臣有所訓諭,這是很難能可貴的。值得思考的是,為什麼在朱棣的拒絕之下,群臣仍喋喋不休地以祥瑞為言,固然群臣為討好朱棣,但君權神授是封建社會的固有觀念,是君主政權的合理性的重要說辭,從根本上說,朱棣是樂於聽到這類讚頌的。朱棣說災異也是「朕所致」,實際上也是從反面承認了祥瑞也是「朕所致」,從而肯定了君權神授、天人感應的觀念。只要這個思維模式不改變,關於祥瑞的祝賀就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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