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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1)敬天法祖

  天,天命的觀念,自產生以來,便與政治密不可分,被統治者利用來作為加強自身權威的工具。以後歷代,天命觀雖迭經發展變化,但仍不脫君權神授的圈子。他們對天既敬且畏,唯恐天命不佑,同時又借天命畏人。作為最高統治者,明成祖朱棣繼承了西周以來天命觀中的許多內容。

  由於時代的限制,朱棣不可能擺脫對天的神秘觀念。蒼天高高在上,無言無視,而又無時不監,無時不保,世間萬事萬物無法逃遁,除將其神化,是無法做出其他解釋的。朱棣承襲了天人感通之說,其感通之處,在於人的「敬」與「不敬」。敬則受天命之眷佑,否則遭天命之遺棄。因而朱棣說:「吉凶晦否。匪降習天,實自由於人。」何者為敬?「法天之行,體天之德」,按「天道」行事,則為敬。又何者為道?「天道不言,四時行而萬物生」,「天道至誠無息」,「天道至公無私」。因此,要以自然無為治國,要以教化服天下,要以「至誠無息」、「至公無私」安天下。如此,則「上天眷顧,四海安」。如果「所行差忒」,便會造成「天命去之,人心違之」的局面,要想延長須臾的統治,也是不可能的。

  朱棣說的「人」有兩層意思。前者「實自由於人」,這人主要指人間的統治者,即人君。這個「人」必須按照天道行事,才可能成為享受天命眷佑的聖人,不然就不會受到上天眷佑。後者「人心違之」這個人,是指被人君統治的眾人。這個「人」是天下安與不安的根本。雖雲「天命違之,人心去之」,實則是「人心違之」從而「天命去之」。君主按至公無私的天道行事,則人心順暢服從,天命便會眷佑,如行事並非至公無私,不合于「天道」,人心便會違逆甚至反抗,天命也會遺之而去了。

  這裡所說的天命,不是幾近于人心嗎?朱棣雖不能擺脫天命說的迷信成分,不能擺脫天人感應的謬誤,但他能把人君的治國之道、民眾之心的順逆從違視為天下能否長治久安的根本,無疑應當給予正面的評價。

  但是朱棣也希望借先哲的話將君主神化,以加強自身的權威。他聲稱:「人君一動一靜,無非天也。心在則天在矣。」然而這一天命說包含著明顯的邏輯上的矛盾。既然「人君一動一靜無非天」,既然天道是至公無私的,人君之心也只能是至公無私的而不是別的,從而也不存在什麼奉不奉天道了。反之,如果人君之心可能至公,也可能不公,那麼,在其不公之時便與天不合,「人君一動一靜無非天」的說法便不正確。這個矛盾是致命的。每個君主在宣稱他與天同心、代表天命時都無法逃過這個矛盾,因而也便很容易識破君心即天心的欺騙性。

  歷代皇朝盛衰的事實教訓了統治者,他們不能不承認天命並非始終眷佑一切君王的,因而他們必須對此有所警戒,必須謹慎行事。永樂二年八月丙申,朱棣在與侍臣討論元朝興亡的歷史經驗時,就表述了這種認識。他說:

  天運雖有前定之數,然周家後來歷數過之,蓋周之先德積累甚厚,其後嗣又不至有桀紂之惡,使夏殷之後不遇桀紂,未遽亡。若順帝不恤軍民,不理國政而荒淫無度,安得不亡!故國之廢興,必在德,不專在數也。

  因而,人君不僅要敬天,而且畏天。敬天、畏天,實際是要對君主的行動有所約束。首先,天是不可欺的:「下民細微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其二,天是唯一可以約束人君的:「人君所畏唯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去亂亡無幾矣。」其三,人君知畏天,則可以常存警戒、謹慎施政;「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當,黜陟必明,賞罰必行。」

  總之,朱棣希望自己和他的繼承者成為聖明之主,順天無私,至公博愛,畏天慎行,以求至治。

  祖先崇拜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內容,歷來與敬天、順天並行不悖。在中國人看來,今人所享有的一切都是祖先所賜,甚至天命的眷顧,也與祖先之積德有莫大關係。作為富有四海的帝王之家,更對創業垂統的祖先充滿無限的崇拜。他們堅信,既然其祖先可以創業,那麼,謹守祖先之法也必然可以守業。一切改變祖法、違背祖制的做法都是危險的。因而恪守祖制,在《聖學心法》中便成了重要內容。他說:

  祖宗之法,所以為後世也。當敬之、守之,不可以忽,繼世之君,謹守祖法,則世祚延長。衰世之主,敗其祖法,則身亡國削。

  我們之所以說法祖與法天、敬天並行不悖、主旨是一致的,還因為他們總是把先王看做是法天的楷模。天德、天道究竟是什麼樣的?難以說清。而先王的言行典則,則是可視可聽可得而循的明確榜樣。只有做得像其祖先一模一樣,才可受天命眷佑於久遠。

  天之可敬,在於它可以眷佑下民;天之可畏,在於它可以拋棄下民,甚至降罰以行天譴。天命是如此無常!人君無不擔心他們可能被拋棄的命運。君主們面臨萬民,如履薄冰,如蹈水火,他們警惕著隨時可能來到的滅頂之災。為了避免被拋棄的命運,歷代君主和政治家提出了不少君主臨民要謹其好惡、束其言行、勤其朝政的主張。朱棣也說:

  人君之所好與天下而同其好,所惡與天下而同其惡。群情之所好,而己獨惡;群情之所惡,而己獨好,是拂天理之公,而循夫人欲之私,則所蔽者固而溺者深。雖欲勿殆,其可得乎?

  人君雖高踞于萬民之上,但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其取捨標準則是與天下人心共好惡。他們把自己妝扮成天下民眾中的一員,竭力約束自己的欲望,表現出與民眾同其好惡,如果追求滿足私欲,而「拂天理之公」,其結果是極為危險的。這種與民同樂的思想,與上述天命觀的實質是一樣的,即他們看到了能否穩住寶座在於是否得到萬民愛戴。

  歷代人君和思想家在現實的政治經驗中,得到一個結論:「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因而他們對人民的力量十分懼怕。「君失人心,則為獨夫。獨夫則愚夫愚婦一能勝我矣。」君主一旦失去民心,不過獨夫而已,連一個愚夫愚婦也不如,何況他面對的是億萬民眾。這是一幅十分可怕的圖景。君主能不常存警戒之心?若待釀成禍亂則悔之晚矣。

  于民怨未形之時圖之以法,便是謹好惡、慎修身。這其中包含三層意思;

  (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朱棣同歷代政治家一樣,把皇室看做天下第一家庭。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一點上,與普通人家沒有什麼不同。

  (二)「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作為最高統治者,其所做所為為普天之下所矚目,它關係到國家興衰。同時,他還領導著一國之風氣:「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上好德,則民用正。上好佞,則民用邪。」君主只有努力修身,行為端正,品德無私,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

  (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日無惕,若厲,無咎。」「弗慮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邦以貞。」人君應該勤勉自勵,疏懶豫怠則將一事無成。朱棣本人是個勤奮的皇帝。他于此體會甚深,他說:

  夫禍亂生於怠豫,而治康本于自強。一心之用,周流天地。須臾踅息,則非勤勵。大禹勤勞,功覆天下。文王勤上,福被子孫。德以服人,宜莫如勤。能勤能力,可以有功……勤則不懈,不懈則身修、家齊,國治而天下平。

  (2)保民如赤子

  在階級社會中,不同的階級之間的關係應該是什麼樣子?各個時代的政治家、思想家都在探討這個問題。中國的儒學政治家、思想家們,設計了一個和諧、美妙的藍圖。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君主與百姓被他們描述成家庭關係,君主是大家長,人民便成了子民。這大家長不僅有權役使其子民,征其貢賦,而且有保護他們的義務。統治階級既沒有無限地壓榨、剝削,被統治階級也沒有無休止地反抗。他們之間是協作的、諧調的,其所做所為均是有節制的。朱棣承認、宣傳這一主張。他說:

  「民者,國之根本也。根本欲其安固,不可使之凋蔽。是故,聖王于百姓也,恒保之如赤子,未食則先思其饑也,未衣則先思其寒也。民心欲生也,我則有以道之,民情惡勞也,我則有以逸之。」「薄其稅斂,而用之必有其節。如此,則教化行而風俗美,天下勤而民眾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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