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四一


  方孝孺此時的心也如同火焚,他恨不得拼一腔熱血拒敵於疆場,但他感到屯聚於城外的賊兵就如同這身被汗水濕透了的朝服一樣,裹在身上解不掉,甩不開。建文帝覺察到他的到來,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也顧不得君臣禮儀,近頭就問:「今事已急,請問先生計將何出?」方孝孺早在路上就想好了要說的話,略加思索,便答道:「今城中尚有勁兵二十萬,城高池深,糧食充足,盡撤城外民舍,驅民入城,足以為守,城外積木悉運入城。」方孝孺提出的辦法,正是堅壁清野的辦法。他希望燕軍在城外得不到物資支持,不能久駐,同時固守堅城以待援軍。

  建文帝聽從了方孝孺的建議,於是下令調遣軍民商賈及諸色人臣,趕赴城外,日以繼夜,拆除屋宇,搬運物資,不給燕軍留下任何可用的東西。拆下的磚瓦木料越積越多,家園毀壞後搬出的物資到處都是。當時天氣炎熱,拆物運物的人們又得不到休息,苦不堪言,時間長了不免嗟怨之聲。形勢日益緊張,督役的人限令儘快將物資運完,實在運不了的,便放火燒了,大火連日不息。與此同時,另一批軍人民夫在日夜加固京師的城牆,夯土喊號之聲不絕於耳。人多手雜,指揮不善,修築又不得法,剛築好的一段牆又被震塌了,只好再築。

  方孝孺仍希望能借和談推遲燕兵的進攻。他又向建文帝建議說:「前遣郡主未能辦事,今以諸王分守城門,再遣曹國公李景隆、茹尚書(茹瑺)、王都督(王佐)往督龍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用覘其虛實,且以待援兵至。那時,選精銳數萬,內外夾擊,決死一戰,可以成功。萬一不利,則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為後舉。」於是建文帝下令谷王朱穗、安王朱楹分守都門,派李景隆等往見朱棣。

  李景隆、茹瑺、王佐來到龍潭燕王帳下。按明朝禮制規定,親王地位下天子一等,公侯以下都要向親王匍匐行禮。李景隆雖位至曹國公,仍不能不跪倒,兵部尚書茹瑺、都督王佐更不在話下了。燕王的封號早已在建文元年被削除了,但此時他們又不能不對朱棣以燕王相稱。燕王雄武自有一股威風煞氣,一般人見了,都恨不能敬而遠之,曹國公見了竟低頭不敢仰視,伏在地上惶恐地流下汗來。這倒不是因為他在地位上低燕王一等,而因為他是朱棣手下的敗將,而此次來是有求于朱棣。倒是朱棣先開了口,說道:「勤勞公等至此,雅意良厚。」話中不無譏諷,李景隆一時語塞,竟說不出話來,他再三叩頭之後才說了要求割地請和的話。這下又惹出朱棣一大套話來。朱棣說:「公等今為說客耶?始吾未有過舉,輒加大罪,削為庶人,以兵圖逼,雲『大義滅親』。吾今救死不暇,何用地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混一天下,為天子、諸王裂土分封,各有定分,割地說,此又奸臣之計也。吾今之來,但欲得奸臣耳。公等歸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免胄,謝罪闕下,退謁孝陵,歸奉北藩,永祗臣節,天地神明在上,吾之此心,明如皎月,不敢渝也。」朱棣又借此機會宣傳了一番。

  李景隆空手而回,建文帝再問計:「不欲割地,計將安出?」李景隆說:「彼必欲得罪人,然後可以退師。」建文帝又命李景隆再出城,讓他對朱棣說:「有罪者俱已竄逐於外。無在京師者,俟執來獻。」但李景隆遲疑不肯出城,他請求建文帝命在京諸王與他一道去見朱棣。

  李景隆與谷王朱穗、安王朱楹一道再次來到朱棣駐地。朱棣見了諸王態度自是不同,一則他們是親兄弟,二則是在京諸王也遭到建文帝的不同處分,他們是同病相憐,正好借此互通聲氣。朱棣與朱穗等互道勞苦問候,朱棣說:「吾為奸臣所逼,危如累卵,今幸見骨肉!奸臣不軌,欲次第見傾,若落彀中,則覆諸弟如剿鷇耳。」朱棣說著,又流下了眼淚。諸王提到割地請和的事,朱棣說:「諸弟試謂斯言當乎否乎?誠乎偽乎?果出於君乎?抑奸臣之謀乎?」谷王朱穗等現在雖被建文帝派遣,但在建文即位之初,他們都曾是防範的對象,因此他們對朱棣的話很能聽得入耳。他們紛紛說道:「大兄所洞見是矣。諸弟何言?諸弟之來,豈得已哉!」朱棣再次表白說:「吾此來但得奸臣而已,不知其他。」於是李景隆、谷王在一次宴請之後,再次空手而回。

  六月十二,建文帝派人秘密前往各地催促援兵。到各地去的人都帶有用蠟丸密封的建文帝的諭令。但這時燕軍已逼近京師,嚴密防查從京師出來的人,他們大都被燕軍抓獲,極難離開京師。而此時王叔英募兵於廣德,姚善起兵于蘇州,練子甯募兵于杭州,黃觀募兵於上游。為了取消朱棣的口實,被他指為奸臣的齊泰、黃子澄再次離開了京師,齊泰到廣德從王叔英,黃子澄往蘇州從姚善。但由於募兵行動得太晚,形勢已對朝廷不利,王叔英在廣德募兵竟無人響應,黃子澄想航海到外洋徵兵也沒有結果。即使募到兵也來不及趕赴京師了。建文帝盼援兵不見,一籌莫展,與方孝孺執手而流涕,只好命徐輝祖等分道出禦。

  這時谷王朱橞、曹國公李景隆等把守金川門,以城中兵力而言,尚可抵擋一陣。但守城諸將並不齊心,甚至左都督徐增壽也被發現與朱棣勾結,心懷二志。一日在殿廷上,徐增壽徘徊不安,群臣從他心神不定的神態看出他要圖謀不軌,打算做燕軍的內應。禦史魏冕、大理丞鄒瑾忍無可忍,決心防患於未然,一步沖出朝班,抓住徐增壽便打,十七八人也一同擁上動手,並請求皇上立即將徐增壽處死。可建文帝仁柔心腸,竟寬宥了他。

  六月十三日,燕兵進至金川門下。金川門為京師北門,面對大江,最為衝要,把守此門的正是谷王朱橞和曹國公李景隆。因為朱棣瞭解南城中尚有實力,一時還摸不清底細,不敢冒然攻城。他還是先採取了攻心戰術,他先命人請皇嫂來軍中,皇嫂即其兄懿文太子妃常氏,常氏來到後,朱棣向她又述說了一遍建文帝的罪狀和興兵的原因,仍想把自己帶兵前來說成是合法的。同時,他命人用箭向城中射入一封給弟妹的書信,想瓦解京師的防守,「不戰而屈人之兵」。信中寫道:

  兄致書眾兄弟親王,眾妹妹公主,相別數載,天倫之情,夢寐不忘。五月二十五日,有老姐姐公主到,說眾兄弟妹妹每請老姐姐公主來相勸我,說這三四年動軍馬運糧的百姓、廝殺的軍死的多了,事都是一家的事,軍馬不要過江回去,天下大平了卻不好說。我與你眾兄弟親王眾妹妹公主知道:我之興兵別無他事,為報父皇之仇,誅討奸惡,扶持宗社,以安天下軍民,使父皇基業傳子孫以永萬世,我豈有他心哉,我自己卯年興兵,今已四年,父皇之仇尚未能報,奸惡尚未誅滅。我想周王無罪,被奸臣誣枉,破其家,滅其國;隨即罪代王,拘囚大同,出其宮人,悉配於軍;至於湘王無罪,逼令闔宮焚死;齊王無罪,降為庶人,囚系在京;及乎岷王,奸臣以金帛賞其左右,使其誣告岷王,流於漳州煙瘴地面;至於二十五弟,死則焚其軀,拾其骨沉于江。此等奸惡小人,皆我父皇殺不盡之餘黨,害我父皇子孫,圖我父皇天下,報其私仇,快其心志,父皇能有幾多子孫,受彼之害,能消幾日而盡,興言至此,痛心如裂。累年以來,奸臣矯詔,大發天下軍馬來北平殺我,我為保性命,不得已,親帥將兵與賊兵交戰,仰荷天地祖宗神明有靈,憐我忠孝之心,冥加祜護,諸將士效力,故能累戰而累勝,今大兵渡江,眾兄弟妹妹卻來勸我回北平,況孝陵尚未曾祭祀,父皇之仇尚未能報,奸惡尚未能獲,以爾弟妹之心度之,孝子之心果安在哉?如朝廷知我忠孝之心,能行成王故事,我當如周公輔佐,以安天下蒼生。如其不然,爾眾兄弟親王眾妹妹公主及多親戚,當速挈眷屬移居守孝陵,城破之日,庶免驚恐。惟眾兄弟親王眾妹妹公主審之詳之。

  周公輔成王是歷史上的一段佳話。周公是周武王之弟,名旦,亦稱叔旦。他曾幫助武王滅商,武王死後,其子成王即位,但年幼,便由周公攝政並帶兵平定反叛。待成王成年,周公還政于成王,退居下位。朱棣以周公自居,是想表示自己不會傷害建文帝,讓眾弟妹吃個定心丸。當然,朱棣仍擔心會遇到官軍的激烈抵抗,擔心京師城池完繕,勤王兵四集,便派遣先鋒劉保、華聚等領騎兵千餘,到朝陽門,探望虛實,得知城上無備,便下令整軍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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