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三六


  他知道自己位卑人輕,其力難以挽回天下大勢,雖不敢想望垂名青史,但既為人臣便當盡臣節,而臨死猶不忘救生民於水火。二十二日夜二鼓,燕軍攻破縣城東門,守城指揮王顯竟開門投降了。顏伯瑋見自己盡節的時刻已到,便仔細服好冠帶,登上公堂,向南禮拜,痛哭大呼:「臣無能報國矣!」自頸而死,時年五十歲。古語雲:「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謀人之邦,國危則亡之。」伯瑋受百里之命,素志已定,視死如歸,實有古君子之風。他的兒子走到半路,不忍離開父親,又回到城中。在堂上見到父親已為國盡忠,悲痛而又感佩,毅然自刎于父親身邊,成全了自己的忠臣孝子之志。

  燕軍進城,主簿廖子清、典史黃謙也都被執。燕將想釋放廖子清,子清不願偷生,表示:「願隨顏公地下。」慷慨就義,燕將又派黃謙往徐州招降,黃謙堅絕不從,也從容赴難。

  燕軍進逼徐州,支將王聰進攻蕭縣。知縣鄭恕率眾拒守。城破,鄭恕殉難。這鄭恕,字本忠,乃浙江仙居人。其居鄉時治尚書,攻苦食淡,雖魚釜塵甑,未嘗萌干求錙銖非所當得之心。一室蕭然,學徒數十人,惟端坐講授,皜皜乎高風勁節,無有半點虧缺。寧波知府聞其賢而貧,署為昌國縣學訓導。知府派人攜書幣來聘,鄭恕不願為官,偃蹇不欲接聘,朋友交相勸說,始就任,不久即升為蕭縣知縣,因留心撫民,為民所愛敬。

  在關鍵時刻能識別大義,甘願赴湯蹈火,沒有平日的修養之功是不行的。他們人在孔孟之鄉,心亦在孔孟之鄉,他們的言行絕不是為了給人看的,他們虔誠地忠實於自己的信仰。我們如果看一看能赴義守節者均為熟讀聖人之書的文臣,開城迎降或臨陣叛逃的多是習於鞍馬的武將,問題就更加清楚了。朱棣當然不能等同于一介武夫,但他口稱的「孔孟之道」也不過是廉價的宣傳品,是說給人聽的,因為他發動的這一場驅人于白刃的戰爭,本身便直接違背了孔孟君臣父子的教誨。

  朱棣此次南下,本在長驅直入。但以徐州當南北咽喉之地,又未必不想奪取。即使奪取後棄之而南進,也可使徐州的守軍不敢攝其後方可。況且這時燕軍已令各營軍士四出籌集軍糧,正是燕軍虛弱易遭攻擊之時。朱棣與諸將商議了一個破敵之計。

  燕軍伏兵於九裡山下,且以百余騎藏于演武亭。朱棣命幾個騎兵往來徐州城下,挑逗城中守軍出城。官軍慮有埋伏,堅守不出。燕軍見狀便在城外燒毀民房又向城中大喊大罵,有一個騎士還向城上射了一箭。直到傍晚,這些人才撤回。第二天,這批人又來到城下挑戰。城中守軍不勝氣憤,便打開城門,派五千人渡河追擊燕軍。追兵剛渡過河,只聽一聲炮響,燕軍伏兵沖出,官軍倉促應戰。這時朱棣本人帶領幾名騎兵繞出敵後,斷其歸路,使敵人腹背受敵。官軍崩潰,眾人爭相奪橋入城。不料,橋突然斷裂,士兵們紛紛落水。被殺死或溺水而死者,竟有三、四千人之多。守軍吃了這一虧之後,再也不敢出城,哪怕是燕軍單騎往來城下,也不為所動。燕軍在徐州城外逗留近將一月,得以從容整修籌糧,竟不受城中守軍干擾。

  燕王準備開赴宿州。宿州是朱棣外祖父徐王的老家。這徐王姓馬,是高皇后馬氏的父親。元朝末年,馬公以殺人亡命定遠。在那裡他結識了郭子興,並把自己的三女兒託付給郭子興。這三女兒後來被許配給朱元璋,就是後來的馬皇后。朱元璋做皇帝的時候,馬公及其妻鄭氏都已經死了。他們並沒趕上好日子。洪武二年,朱元璋追封馬公為徐王,鄭氏為王夫人,並在太廟之東建立祠堂供奉煙火。祠堂落成之日,馬皇后親自奉安神主,在祝文中自稱「孝女皇後馬氏謹奉皇帝命致祭」。洪武四年,朱元璋又命禮部尚書陶凱到宿州的墳前立廟,朱元璋親自撰文致祭。馬公夫妻在黃泉之下落得個身後之榮。

  宿州就在眼前,朱棣告誡眾將士說閔子鄉是外祖徐王墳之所在,無得騷擾,違者不宥。既然朱棣一再標榜自己為高皇后嫡生,受到父母的鍾愛,便不會放過這一可用以張揚的機會。他派都指揮李讓前往徐王墳致祭,並頒鈔錠賜給徐王親族。因為在軍旅之中,朱棣不願拿也拿不出更多的東西去換取外祖之鄉感戴。他想這一萬錠紙幣就夠了。反正這時紙幣還值些錢。不用說元朝近百年間是通行紙幣的,就是洪武年間也仍然強制推行紙幣,民間如有擅用金銀貿易的是要問罪的。

  燕軍到宿州,仍擔心徐州守軍會從後面追趕上來。於是他派留都指揮金銘帶領遊騎到景山一帶哨探。且告金銘以退敵之計。官軍探得金銘孤軍在後,便來追趕。但金銘並不驚慌,他們列隊徐行,乍進乍退。官軍見此狀,懷疑金銘是朱棣所設的誘敵疑兵,因而不敢上前交戰。金銘故意拖延時間,估計大軍已經走遠,便引軍渡河南下。金銘來到河邊,官軍也已趕到。這時只聽炮聲大作。官軍以為是中了埋伏,慌忙退卻準備迎戰。在官軍尚未佈陣完畢時,金銘已乘亂過了河。原來,朱棣事先在河對岸只佈置了都指揮冀英等少數幾名騎兵,約定金銘等來到河邊時鳴炮,造成設伏的假像,以掩護其過河。官軍列好陣,見到河對岸並無伏兵出現,倒是金銘已經逃之夭夭,趕赴與主力匯合。官軍深悔失計,但眼看著放走敵軍而無可奈何。

  燕軍繼進蒙城,駐於渦河。這時官軍主力已瞭解到燕軍南進的意圖。回師追擊燕軍,平安率馬步軍四萬人為先鋒已經趕到。

  平安的行動已為燕軍探得。朱棣命朱高煦守住大營,自己率精騎兩萬人帶三日乾糧到離開大營百餘裡的地方設下埋伏。朱棣設想濱河一帶林木叢密,平安軍必定懷疑有伏,而肥河一帶地平少樹,平安軍一般不會懷疑燕軍在這裡設伏。他命令每個士兵都要準備一束火把,使列道相連。他還告訴留守大營負責警戒的士兵如見到舉火,便是與敵人發生了大戰,守營大軍可以相機而行。一火既舉而眾火相應,敵人誤以為遇到了燕軍主力,必會驚慌潰散。如是小戰,則不舉火。

  但是朱棣等在此接連埋伏了幾天,糧食差不多吃完了,也沒見官軍的蹤影。諸將沉不住氣,紛紛請求回軍,朱棣態度堅決,他斷定明後天官軍一定會來到。第二天,各位將領又紛紛請求回師,這時是馬無芻槁,士無糧食,他們認為這是「未遇敵而先自困」。朱棣並不為諸將的請求所動搖,他心中自有成算。他說:「賊引眾遠來,銳竭求戰。彼深知大軍南行,必襲我後,若敗其前鋒,則眾奪氣。」他打了個比方,說這如同銳利的兵器鋒芒一旦摧折,其刃自鈍。朱棣仍勸眾將按甲於此,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諸將拗不過朱棣,只得聽從命令。

  這天傍晚,朱棣命令胡騎指揮款台帶領幾名騎兵前去偵察情況。朱棣雖勸說諸將,其實他內心同樣焦急。他輾轉反側,幾不成寐。四鼓時分,只聽營外一陣輕捷的馬蹄聲,他料定是款台偵察回營,便一躍而起。他急於瞭解到敵人的情況,以證自己的決策是否正確。款台向他報告說敵軍已經在離淝河四十裡的地方下營了,他們都聽到了敵人的更鼓,根據情況判斷,敵軍將到我們這邊來。朱棣聽到此,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幾日來緊鎖的心情頓時舒展。他臉上漸漸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料想這又是一招勝算而無疑,不禁說到:「賊入吾彀中矣!」

  天剛亮,朱棣便命胡騎指揮白義、正真、都指揮劉江各領百騎出兵迎敵。他們仍然用誘敵入伏的老計策。他們將大部分人連續埋伏在沿路,而以十餘騎掠過敵營並對敵人侮辱謾駡,挑其出戰。他們商定,若敵來追,便不戰而退,直到與伏兵相合。上次從徐州南下,都指揮金銘帶兵誘敵,是以虛當實,官軍唯恐有伏不敢追擊,上了大當。而這次誘敵,是內實外虛。朱棣料定,敵人接受上次不追擊金銘的教訓,一定會再次上當。

  白義、王真他們還按朱棣所說在行囊中裝滿了草,偽充束帛,用以誘敵。遇敵追,則棄之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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