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三五


  他決心直下南京。

  這時官軍主力全在河北山東一帶,把守南京門戶的是駙馬都尉梅殷,這年十二月朝廷派他為總兵官鎮守淮安,防止燕軍南下。

  梅殷,字伯殷,是河南侯梅思祖的從子。據說他天性恭謹,有謀略,尤長於弓馬。洪武十一年,成了朱元璋的乘龍快婿。其所尚之甯國公主便是朱元璋的第二個女兒。朱元璋的大女婿李祺,是韓國公李善長之子。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長牽連到胡惟庸案中被殺,這時李祺早已死了。梅殷在諸女婿中便為長了。在十六個女婿中朱元璋最喜愛梅殷。那時,曹國公李文忠典國學,梅殷受命巡視山東學政,因為事情辦得出色,朱元璋曾經賜敕褒美,誇讚他精通經史,堪為儒宗,當世無不以為榮耀。

  朱元璋晚年,諸王勢力強勢。朱元璋頗為之憂慮。他曾把梅殷秘密召到身邊,囑咐他將來輔佐皇太孫。如今燕王發難已經三年,日漸南逼,正是梅殷出力之時。他召募淮南民兵,號稱四十萬之眾,嚴陣以待。朝廷還派左軍都督僉事徐真,右軍都督僉事馬傅率偏師北進禦敵。

  朱棣出師之前親撰祭文,祭奠天下陣亡將士。被祭奠者不僅有燕軍中之陣亡者,也還包括官軍中之戰死者。不管朱棣如何公開宣傳,他心裡很清楚,這場戰爭實際是他發動的。驅天下之兵馬於刀兵之陣,陷南北之人民於禍亂之中,即使上天不譴責,民心也是不會嘉許的。朱棣慣于爭取民心的手法,他的祭奠,不過是想讓更多的人為他去死,殺了人,還想讓人稱頌他的仁義之心。與此同時,朱棣還將在永平擒獲的遼東指揮王雄等七十一人釋放,令其歸還本衛。王雄等臨行前,朱棣向他們進行了一番說教。當然仍是「奸臣濁亂朝綱,廢成法屠我諸王昆弟以危社稷」,因此不得已而起兵的一番話。

  但這時朱棣不僅以釋放戰俘故意示恩,而且又常把天下生民掛在嘴邊。他說:「每戰擒獲將士,思其皆我皇考舊人,為奸臣驅迫戰鬥,蓋出於不得已,實非本心,念其皆有父母妻子朝夕盼望,悉放遣之。故今亦釋爾等。」據說,楊文軍隊在薊州、遵化一帶紀律不佳,給無辜百姓帶來不少禍患。朱棣抓住這一點,指斥楊文暴虐,這不僅更顯己之高致,而且意在離間其上下之心:「歸語楊文,所敵者在予一人,百姓男女,老弱嬰兒何罪?淫刑慘酷,使人痛心,不忍聞也。夫善惡報應,捷于影響,楊文不有人禍,將必有天殃。」恩莫大於活命,看來朱棣此舉收到了效果。王雄等無不被感動得痛哭流涕,對於楊文則頗生怨憤之心。王雄說道:「楊文誠得罪於天,無所逃其責。臣等愚昧,為其所誘,罪宜萬死。今蒙陛下再生之恩,當隕首為報。」朱棣此時釋俘,更有深意。他每當南征,總不免後顧之憂,遼東一翼之官軍如同他心腹之患。如果王雄等回到遼東能對楊文有所掣肘,那麼他的南征便可大大放心了。

  十二月十二日,朱棣誓師南征。他要爭取民心竭力把燕軍打扮成義師。但古來兵匪一家,少有行軍不禍及無辜者。朱棣雖然指斥了遼東官軍的殘暴,但他同時感到也不能不對自己的部下加以約束。他說:「靖禍難者,必在於安生民。誅亂賊者,必先在於行仁義。生民有弗安,仁義有弗舉,惡在其能靖禍難哉!今予眾之出,為誅奸惡,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予每觀賊軍初至,輒肆殺掠,噍類無遺,心甚憫之。思天下之人皆我皇考赤子,奸惡驅迫,使之夫不得耕,婦不得織,日夜不息,而又恣其兇暴,非為致毒於予,且複招怨於天下。」

  「今我有眾,明聽予言,當念百姓無罪,慎毋擾之。苟有弗遵,一毫侵害于良民者,殺無敵,其慎之。」

  半個月後,這時已迫近除夕,大軍駐營蠡縣汊河。燕軍的目的是避開真定和德州的守軍,從二者之隙直插山東進入淮北。但德州與真定之間也不一定會毫無阻擋,時刻都可能遇到官軍的遊騎。朱棣首先派李遠帶八百騎兵偵察官軍動靜,掃清道路。

  官軍也並未因為新年而放鬆戒備,大年初一,李遠來到槁城,便遇上駐守德州的都指揮葛進領馬步官軍萬余人渡河北上。李遠兵少,不能硬拼,他抓住戰機,乘官軍渡河未畢,出兵擊之。官軍見到燕兵沖來,稍稍退卻進入林間,意在邀李遠來戰。這時雙方都下了馬徒步交戰。官軍見李遠兵少,不免有些輕視。李遠一退,官軍便追,殊不知這是李遠誘敵之計。李遠乘機分兵潛入敵後,把官軍的馬匹全部放跑。李遠突然反攻,官軍退卻,發現馬匹已經不見了,軍心大亂,李遠帶兵乘勢衝殺,官軍大敗。這一仗官軍被斬首四千餘級。許多軍士溺水而死,不少馬匹落入燕軍手中,葛進僅以身免。

  燕軍首戰得勝,朱棣極為高興,賜璽書慰勞李遠,稱讚他的輕騎八百,出奇應變,破敵萬人,其功壯偉,即與古代名將相比也不為過分。特別是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本來寒冷淒穆的軍旅之中頓時充滿了喜慶氣氛。朱棣下令對能奮忠效力的李遠所部將士加以褒獎,前鋒交戰都指揮以下以至於軍校,皆升一級。

  與燕軍南下的同時,官軍則在北上。他們想在朱棣退回北平時候乘勢出擊。平安帶領數萬兵馬從真定出發,打算收復通州,朝廷正月初一下令魏國公徐輝祖率京軍往援山東。李遠在槁城擊敗的葛進,即是官軍北上之先鋒。朱棣銳意南進,又派朱能帶一千輕騎往衡水哨探,正與平安北進之兵相遇。不幸的是平安的兵一戰而敗,損兵七百余,失馬五百余,指揮賈榮也被生擒。

  朱棣挫敗了東西兩翼之敵,便帶兵從館陶渡衛河下東阿,拔東平,陷汶上,所至克捷。再向前去就是孔子的老家曲阜了。但他並未進曲阜之境。既然是自稱仁義之師,那麼在聖人面前便不能不裝得是通達情理的一般。他對諸將說:

  孔子之道,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如日月之明,參贊化育,師表萬世。天下非孔子之道無以致治,生民非孔子之道無以得安。今曲阜闕裡在焉,毋入境,有犯及一草一木之微者,殺無宥。鄒縣孟子之鄉,犯者罪如之。

  這場戰爭,不僅是軍事上的較量,也是道義上的抗衡。朱棣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爭取軍心民心的重要性。燕軍經過館陶時,朱棣見一士兵因病臥倒在道旁。他立即命身邊的人牽過自己的從馬,讓病員騎上,未想身邊的人都說,大王的從馬士卒不宜乘。朱棣說:「人命至重,馬豈貴於人乎?今病卒不能行,不以馬載之,則遂棄之耳。戰用其力,病而弗顧,是愛人不如愛馬也,甯輟馬以乘之。卒既獲濟,馬複何損!」傳統哲學中,從來就有一種思想,認為天地之間人為貴。一次,馬廄失火,孔子得知消息,首先便問是否傷人。朱棣借題發揮;無非是說自己得了孔孟的真傳。

  然而與之對壘的一方,同樣也舉著孔孟之道的旗幟。他們為維護朝廷,用血肉寫出了一個忠字。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絕不是一句空話。

  燕軍攻破東平,守城的指揮詹璟被執,知州等長官都逃得無影無蹤了。本州有一位吏目,名叫鄭華。他本為臨海人,在洪武年間任行人司行人。建文初年被貶為東平吏目。官位雖變,君臣之義不變,官職雖小君臣之義不小。他眼見即將城破地失,深感有愧君恩。他對妻子蕭氏說:「吾義可死,奈親老汝少何?」是啊,他一死方便,撇下年老的父母年少的妻子豈不要受罪。心有上下君臣之義,豈無父子夫婦之情!這蕭氏也是個深明大義的,他對丈夫的壯舉極為感動,她說:「君能為國,妾獨不能為君乎?」蕭氏痛哭泣下,大淚滂沱。這淚既為丈夫的壯舉而流,也為夫妻的情義而流。無論如何,鄭華感到十分滿足,他能以身殉國,實踐他最高的道德理想,同時又能如此為妻子所理解,即使在九泉之下,他們還會在一起的。鄭華率吏民憑城固守,力不支,不食五日而死。

  燕軍繼續向南進,正月十五日攻沛縣。本城知縣名顏環,字伯瑋,廬陵人,是唐代大書法家魯國公顏真卿之後,聰敏耿直,能文章,善事父母,友于兄弟,睦于族姻,鄉黨稱其六行無異辭。建文元年,朝廷徵求人才,伯瑋以賢良應選,受命擔任了沛縣知縣。燕王起兵之初,李景隆屯兵德州,淮北民終歲轉餉。顏伯瑋善為規劃,調度有方,使民不告勞而使德州糧餉不困。建文三年六月,燕軍掠濟甯,遊兵過沛縣,沛人竄匿,伯瑋設法招徠。後為阻止北軍南下,朝廷命于此地設立豐沛軍民指揮司。顏伯瑋乃召集民兵五千人,築為七堡,堅守待敵。但後來由於山東戰事告急,三千人被調去充實前線。所存僅疲弱不堪戰鬥之兵。這時,燕軍突然南下,伯瑋知力所不敵,便派遣縣丞胡先百夫長邵彥莊密至徐州告急。但援兵竟久而不至。伯瑋知道敗不可免,便命其弟顏玨、其子顏有為還家侍父,讓他們告訴父親:「子職弗克盡矣!」而自己下定決心與城共存亡。伯瑋徘徊庭下,壯志滿懷。來到察院,不禁題詩壁上:

  太守諸公鑒此情,只因國難未能平。
  丹心不改人臣節,青史誰書縣令名!
  一木豈能支大廈,三軍空擬築長城。
  吾徒雖死終無憾,望采民艱達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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