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永樂大帝朱棣 | 上頁 下頁
三二


  時至今日,朱棣能夠善罷甘休嗎?他能夠為朝廷的拙劣策劃所欺騙嗎?絕對不能。但朱棣懂得,要獲得真正的勝利還有一段艱苦的路要走。而且,他十分懂得輿論的力量。如果說,在起兵之時他指斥奸臣亂政,朝廷加罪還會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同情的話。那麼,如今朝廷不計其謀叛之罪,主動放逐所指奸臣,朱棣再不撤兵甚至仍無所表示便於理難容了。然而朱棣絕不會按朝廷劃出的道走。他首先要申明「是非曲直」,向天下宣告自己是無罪受罪,繼而,他尖銳地指出如今朝廷不過是「外示竄逐之名,而中實主屠害宗藩之志」,朝廷的既定方針並沒有改變。君不見「德州之兵日集」,「複聞召募民間子弟為兵」!他以「叔父」、「至親」的名義要求朱允炆「下哀痛之詔,布曠蕩之恩」,既要承認錯誤又要實際撤兵,不如此,這場戰爭將繼續打下去。按朱棣的說法,曲在朝廷,而且朝廷應該首先撤兵,至於自己則是在被迫自救。球又踢回到朝廷一邊。

  卻說朝廷雖表面竄逐齊、黃而仍用其謀,且實遣其出四處募兵。這時,方孝孺成為朝中的主要謀臣。此人雖博學方正,但缺少機變,不善權謀,與朱棣、姚廣孝之老謀深算,適成對照。

  朱棣的上書送到南京,方孝孺認為這正是緩滯燕兵的機會。他向建文帝提議對朱棣的上書給予回答,可以用來鬆懈燕兵的鬥志。書信往還至少也需一兩個月時間。燕軍久駐大名,又將值暑熱淫雨季節,不戰自罷,這期間,官軍各路兵馬已逐漸集中,只待遠路的雲南軍隊來到,便可對燕軍展開大戰。方孝孺還建議,調遼東軍馬攻永平,調德州軍馬擾北平,其根本之地受敵,必然撤兵歸援,那時,大軍齊集,追躡其後,定可一舉而破燕兵。方孝孺敦促說:「事已垂成,機不可失。」

  建文帝聽了方孝孺的議論,覺得他的主意不錯,決定派遣大理少卿薛岩等齎詔到燕軍宣佈休兵。建文帝令方孝孺草詔,大致說:赦免燕王父子及諸將士之罪,使歸本國,勿預兵政,仍複王爵,永為藩輔。

  四月十六日,薛岩齎詔北上燕軍,他隨身還攜帶了數千張用小黃紙印的宣諭,到燕軍秘密散發,以使燕軍將士都知道朝廷的欽令,不要再追隨叛賊。

  薛岩齎天子詔,來到燕軍。朱棣讀罷詔書,冷笑說:「帝王之道,自有弘度,發號施令,昭大信於天下,豈可挾詐,以祖宗基業為戲耶!」岩等俯伏惶恐久之。朱棣說:「詔語如是,爾承命之言何如?」岩曰:「但欲殿下釋兵,來謝孝陵,則兵可息。」朱棣曰:「宗藩阽危,禍難不已,社稷深憂,必執奸醜獻俘太祖,以謝孝陵,我之願也。所典之兵,受之皇考,以為護衛,用備不虞。制度已定,難以更改。今欲釋兵,是以徒手待縛,此奸臣謬計,欲以欺人,雖三尺童子不為所罔矣。」

  朱棣說著手指怒目金剛般的侍衛將士說:「有丈夫者!」薛岩惶恐不能回答。諸將士持刀按劍,喧嘩不已,要求殺死薛岩。朱棣自然也不相信詔書中關於撤軍的許諾,或者說他自己根本不願接受朝廷提出的條件。然而他知道現在朝廷既然放逐齊、黃,既然派來命使,他也不能表現得氣量過於狹窄。現在是他爭取天下輿論的時候。他攔住憤怒的將士說:「奸臣不過數人,(薛)岩天子命使,毋妄言!」

  在眾怒目環顧之中,薛岩戰慄不已,流汗被體。他倒不一定是怕死,他自己也感到不解的是在這個場合本當慷慨陳辭,舌戰群儒,而如今為什麼說不出話來,這樣豈不有辱使命了嗎?朱棣的話雖為他解了圍,但他的心並不因此而安。朱棣對諸將說:「吾見薛岩等言媚而視遠,此來覘我虛實,非求和也。宜耀武以示之。」

  於是,他傳令各軍集合列隊,請朝使檢閱。薛岩整理衣冠,振作精神,根據朱棣的安排閱視燕軍。官軍在前線失利,這是舉國都知道的事實,但數十萬官軍為什麼竟會與燕軍不能相敵呢?薛岩也真想看看燕軍究竟如何。薛岩隨燕軍中官登高閱視,只見燕軍營寨相連,一望無邊,據說綿亙百餘裡。營間戈甲旌旗照耀原野,將士馳射操練,鉦鼓宣呼,震天動地。薛岩本一介書生,雖身為大理少卿,但未嘗親軍旅,如此陣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燕軍如此強大威武的軍容,不禁令薛岩暗中咂舌。作為天子命使,薜岩受到款待,在燕軍中一連停留數日。他對燕軍的更進一步瞭解,使得他對這場戰爭還能否打下去產生了懷疑。他來這裡,本來是為了傳佈欽命,勸說燕王,想不到卻幾乎成了燕王的精神俘虜。

  朱棣派中使送薛岩出境。臨行,朱棣對薛岩說:「歸,為老臣謝天子。天子于臣至親,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產兄。臣為藩王,富貴已極,複何望,天子素厚愛臣,一旦為權奸讒構,以至於死。臣不得已,為救死耳。幸蒙詔罷兵,臣一家不勝感戴。但奸臣尚在,大軍未還,臣將士心存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誅權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單騎歸闕下,惟陛下命之。」

  朝廷不相信朱棣會就此罷兵。朱棣也不相信朝廷會真的遵守諾言。雙方都在故作姿態,要求對方做出實質讓步。

  薛岩回到南京,向建文君臣報告此次燕軍之行。他帶回來一個信息,燕軍軍容整肅,上下一心,戰場上既不好對付,用計謀也難於使其上當。

  在使命往還之時,燕軍與官軍之間的較量並未停止,雙方都在做出新的佈置,勿寧說在醞釀著一場新的大戰。

  薛岩出使燕軍是在四月十六日,就在五天以後的二十日,總兵官盛庸便令驛馬傳書吳傑、平安,領兵會合德州以圖北進。薛岩離開燕營後不到十天,彰德各處及德州的兵馬便襲擊了燕軍的運糧兵,殺死數百人,活捉了指揮張彬。五月十五日,官軍再襲擊燕軍餉道。官軍的行動令朱棣不能容忍,總兵官調兵的驛書,又被燕軍截獲。這些,都成了朱棣擁重為逆的新的口實。為博得輿論的同情,說明曲在朝廷,朱棣於十五日派指揮武勝再次上書朝廷,質問朝廷「遣使息兵」是誠是偽。並表示如此下去,絕不息兵。上書說:

  張設機阱,以相掩陷,令人豈能自安?且欲令釋兵,可乎,不可乎?德州、真定之兵朝散,我夕即斂師歸國,今兵勢四集,綱羅四方,不能無畏,是兵絕不可離,離則為人所禍。此不待明者而後知也。

  朱棣進一步蠻橫狡辯,說自己擁兵是奉了「皇父明訓」,他指的是朱元璋在世時曾命他節制北平、遼東、大寧、宣府的軍馬,既然受命于太祖,那麼「豈可委捐」?十分明顯,這種狡辯是不合邏輯的。朝廷要朱棣撤兵,可以說與朱元璋命他節制諸軍毫無關係。朱棣說,如果朝廷真的「以社稷為重,宗藩為心,宣大信於天下」的話,就不會計較燕軍所控制的蕞爾之地了。這就更加無理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如果任何一位親王都可以憑藉武力,隨意佔領「蕞爾之地」,那將置朝廷於何地?最後,他又擺出一副只有他才是祖業維護者的架子。並企圖用「親親之義」打動建文帝,而其核心要求是朝廷撤兵:

  思維父皇創業艱難,子孫不保,如此之際寧不寒心。今兵連禍結,天下頻年旱蝗,民不聊生。強淩弱,眾暴寡,饑民逢聚,號肅山林,相扇為盜,官府不能禁制。其勢滋蔓,勢有可畏。祖宗基業將見危殆,所謂寒心者此也。抑未知慮至此否乎?

  夫天下,神器也,得之甚難,而失之甚易。伏望戒謹於所易失,而持守於所難得,體上帝好生之德,全骨肉親親之義。我弟周王久羈絕繳瘴癘之地,恐一旦憂鬱成疾。脫有不諱,則上拂父皇母后鍾愛之心,下負殘殺叔父之名,貽笑于萬載矣。昔漢文帝稱為賢君。「尺布鬥粟」之謠,有損盛德,至今人得議焉。誠願採擇所言,矜其懇切,早得息兵安民,以保宗祧,恩莫大焉。」

  然而建文帝不為所動,將武勝逮入錦衣衛監獄。

  §12.望不到盡頭的戰爭

  朱棣說:「今武勝既執,則志不可轉。自古敵國往來,理無執使,但執使,即為挑釁。其所以若此是必欲見滅我矣。豈能匏繫于此,為人所制乎?」

  朱棣分析官軍形勢,認為其精銳皆集中於德州,其資糧皆須經過徐、沛。他決定調輕騎數千,燒其糧船。如此,則德州之餉必不給,眾必瓦解。然後嚴師待之,以逸擊勞,以飽擊饑,可以必勝。於是,朱棣派遣都指揮李遠等率六千騎,擾官軍餉道。

  為了靠近官軍,使之不疑。李遠等人換上官軍的甲胄,但又恐兩軍臨陣,彼此不分,便約定臨戰時每個戰士都要在身後插上一把柳枝。李遠等人直驅東南,漸入官軍控制的地區。他們一路來到濟甯穀亭、沛縣,敵人竟未發覺。李遠將軍興以來官軍在此的全部積儲付之一炬,糧船數萬艘、糧數百萬盡行焚毀,軍資器械俱為煨燼。河水盡熱,魚鱉皆浮死,漕運軍士驚駭而散。這一仗不僅使德州駐軍的糧餉難以為繼,而且震動了京師。盛庸聽說官軍糧餉被焚,派裨將袁宇領步軍三萬,邀劫其歸路。李遠知袁軍迫近,便在村中設伏兵,而以少數騎兵將敵兵誘入埋伏。官軍大敗,戰死萬餘人,損失戰馬三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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