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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東都洛陽地區,近年以皇帝不曾巡幸,親衛軍駐在洛陽的人數已不斷減少,除了封常清所領的兵之外,地方部隊人數少,戰力自然不強,虎牢關為天下險隘,但長久的太平,這一雄關已失去了軍事意義,平時守關守倉的兵不足二千人,而且分駐在三個兵營中,洛陽為東都,但是,除了各宮的親衛軍一千五百人外,城防兵僅千金人,州兵也只二千餘人。武備如此,又能商量出什麼善策呢?

  因安祿山渡河而舉行的緊急會議,延到午初二刻才散,皇帝回來時,神情很頹喪。飯後,皇帝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赴花萼樓——楊貴妃知道皇帝邀約了親衛府的將軍們議事。

  天寒,欲雪,楊貴妃在紊亂中也去看地圖。

  於是,長久不曾入宮的前玉真公主,現在只用持盈法師名號的皇妹,忽然來訪貴妃。

  她向貴妃說,中午參加一個文士們的聚會,得知安祿山的兵已渡河,又聽到有人倡議皇帝親征。

  楊貴妃有詫異感,她脫口而出:「皇上從來沒有說過要親征的事!」

  「我是為此而來的,貴妃,皇上好勝,百多年太平歲月,如今闖出這樣的亂子,他一定很難過,倘若有人倡言請皇上親征,皇上會接受的,只是,皇上春秋已七十有一,如此高齡,決不能再預兵戈之事了,貴妃,如果有請皇上親征的,你必須力阻!」持盈法師悽愴地說:「我從來不管事的,今天聽了人們說,卻耐不住!」

  「唉,外面竟有這種說法,我完全不知道,朝中,宮中,好象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貴妃,在今天以前,形勢雖然也不好,但總可以支持,文飾,今天,安祿山渡河的消息一到,局面怕不會再安定下去,你平時也不問事的,但到了如此地步,有時,也不能不參加一份了!」持盈法師婉轉、含蓄地說。

  「我參加一份,我願意,可是,我又不懂!」楊貴妃坦率地說。

  作女道士的皇妹不能明言,但她也深知貴妃對朝廷大事的隔膜,於是,她又說:「每逢到了混亂的時候,當家人的處境總歸是艱難的,大家會把一切過錯推到當家人的身上去,貴妃,你明白我的意思?」

  「皇上——公主,外面有人對皇上……」

  「貴妃,我指的當家人不是皇上,是宰相!現在沒有什麼,但局勢再壞一些,必然會有事了!貴妃,在可能的範圍內,你和高力士說說,支持你的哥哥,一個國家處在逆境和危境時,先求內部穩住,內部一鬧,對敵人有利!」

  楊貴妃唔了一聲,她懂了,可是,她又感茫然,不曉得自己該從哪一方面著手來幫楊國忠。

  持盈法師的一席話,語重心長,楊貴妃原想轉告皇帝,可是,皇帝回來時,神容黯淡,她不忍再加深皇帝的心靈負擔,把要說的話按下了。

  第二天早朝時,謝阿蠻溜進來——楊貴妃已經起來了,阿蠻一變平時的作風,正經地告知貴妃,在外面聽到皇帝親征之說——她說明是昨天下午應恒王李瑱之約,偶然聽來的,貴妃問她:「你不是說和恒王殿下吵翻了,又相見?」

  「在華清宮,就是撞鐘報警那一天,他也不告訴我,悄悄溜回長安。我們回來後,我找他責問,他支吾其詞,又著急要走,我一氣,不理他了,他約了我兩次,我都正式拒絕。前天,太子那邊的李靜忠找我去,出來時,恒王在等我,約了昨天見一面。昨天下午,我們見著了,他終於告訴了我,那天悄悄下山,是太子找他做事。昨天,我聽他的口氣,好象常和太子在一起,他問我,在貴妃那邊有沒有聽到皇上要親征的話?我覺得奇怪,支吾著應付,看來,恒王殿下很有些贊成皇上御駕親征……」

  「阿蠻,這幾天不可出去玩了,我想,可能會有些事發生,你講話也得謹慎些!」楊貴妃終於有些敏感了。阿蠻的話,加上昨天持盈法師所說,使她領悟到,宮廷和朝廷間會出一些她所猜不到和料不到的事。

  「我不出去——俄,今天我會去東宮一次,是太子妃邀我的,貴妃,我不會隨便亂講話,不過,我奇怪太子妃為何邀我——」謝阿蠻沉吟著,但她不會深思,拋開了。

  這是十二月初七日。

  前方,不斷的有壞消息到來,皇帝在早朝後,不曾回來,轉赴花萼樓治事。楊貴妃又得知,太子也在花萼樓侍駕,還有幾位其他皇子。

  她命張韜光去打聽消息,午飯前,乘車到花萼樓,得知皇帝留太子和諸王以及四位大臣同進午餐,便命人不必通知,她在樓上的北廳吃飯。

  皇帝于飯後來到,告訴她:封常清又有報告來,已移重兵守虎牢關,並報告情況,渡河的安祿山部隊分路深入,有兩至三個縣城失陷,陳留方面還沒有交戰報告,但開封境內已有敵騎。

  「我擔心陳留可能不守——昨天,外面有很多謠言!」李隆基在室內踱步,不久又說:「今天,有一宗喜訊,以前我說河北二十四郡竟無人起兵抗敵,今天有了,平原太守顏真卿起兵,看來,一有人起兵,必會有繼起的,今天,顏真卿派平原兵曹李平入都奏告,顏真卿已聯絡鄰邑,共有七八千兵,現在還在招募!」

  「三郎,長安有什麼謠言?」她看出皇帝在避開一些事。

  皇帝苦笑著沒有說,楊貴妃又一次把自己聽來的話忍住。

  李隆基有心事,但他終於沒有向楊貴妃說。但到第二天,楊貴妃也得知了問題——玉真公主來說和謝阿蠻打聽到的消息,都是真實的。朝中,有人倡言必須皇帝親征才能壓得住安祿山。皇帝親征,必然是讓太子監國,太子一旦監國,自然就取得了權力。

  陳留失守,張介然被俘的消息傳到了,皇帝親征的詔命與此消息到達的同時公佈。皇命,期以二十日的時間集中畿內的軍隊,朔方,河西,隴右的兵馬除留守城堡外,命節度使率領,馳赴行營會合。詔命說明皇帝將赴洛陽;但沒有明言太子監國。

  草詔的時候,陳留失守的消息尚未到,不過,皇帝已作了陳留失守的打算,因此,陳留的消息傳到時,也未曾引起特別的驚動。不過,皇帝的親征詔,卻引起了宮廷的不安。

  從來不對國家大事發言的楊貴妃,和高力士先談了一次,終於正面要求皇帝放棄親征的決定。她把玉真公主來訪的事說了——謝阿蠻的傳話,則沒有轉達。

  李隆基苦笑著,迂滯地說:「重用安祿山,是我,如今,安祿山反,兵已渡河,我不能逃避責任了!」

  「陛下,朝廷有相有將,可以派他們去打仗的啊!沒有理由一定要皇帝親征!再說,你不是打仗起家的皇帝,我問了高力士,他說,皇帝親征並不一定是好的,也並非必要的。」

  楊貴妃肯定地說:「皇上,不可去!」

  李隆基沒有回答。

  「已經有榮王殿下為元帥出師了,三郎,不論如何,你坐鎮長安指揮大局,不可親赴前敵,三郎,你說過京畿區內無可戰之兵,要靠各地兵馬集中,皇帝親征,總要有一支像樣的部隊才行。你在長安,還能募兵,統管全域,你到了前方,就無法照顧到全面,我想,那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再者,你的年紀也不宜親征——」

  「玉環!」李隆基惆悵地叫喚著:「我知道,我到前方去的作用並不大,但形勢所迫……」他思索了一些時,低喟著:「好吧,我看情形再說,親征詔的口氣相當活動,我也可以不去的!」

  這是戰爭帶來的問題。

  這天下午,虢國夫人也入宮來,那是受楊國忠之托,請楊貴妃阻止皇帝親征。

  為了在緊張中使氣氛輕鬆一些,貴妃留下虢國夫人,晚飯時和皇帝在一起,但這不是宴會,時局如此沉重,宮內自然不便再有行樂之事了。

  楊氏姊妹伴著君皇閒談,不談時事。

  楊貴妃不願談時事,因為時事在劇變中,而且,她又深知自皇帝到許多大臣,都缺少應變的能力。

  變,來得太快了——自十二月初三日安祿山的軍隊渡過黃河之後,初六日陳留陷落,初八日滎陽陷落,其餘陳留郡所屬的縣城如封丘、浚儀、開封等都落敵人手中。滎陽又是一個大郡的首邑,滎陽郡轄七個縣城,又當衝要之地,著名的虎牢關就是在治區之內。歷史上楚漢相爭的要地廣武,也屬￿滎陽。

  安祿山的部隊快速地推進,大軍沿黃河南岸西上,向洛陽進攻,其餘的小股部隊,一二千人一夥,出掠河南東南區的富饒城鎮。許多城守,逃亡或投降,敵人來得太快了,各地的防衛又太差了,根本不曾有正規的抵抗,一個城又一個城落入了胡兵的手中,一天中會失陷幾個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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