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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對外戰爭雖然經常不斷,但驚動都城,勞擾天下的大征伐,也只是在太宗皇帝朝,貞觀十九年,皇帝親征高麗,五月渡遼,十月班師回,這也是百年以前的大事。其後對高麗,對突厥,對其他的外族作戰,都由將軍統兵,長安和洛陽地區的百姓,並未受到戰爭的困擾。至於宮廷由權力鬥爭而起的兵亂,大致在一兩天中即告平息,根本算不得是戰爭。

  自李隆基嗣位為帝之後,四十四年來,物饒民富,連傳統的府兵也等於廢棄了。對外戰爭只在遙遠的邊境,大多在異族的土地上進行,偶然有兩三次征役,規模均極小,人民,這一代和上一代,似乎都不知道兵戈之事。

  楊貴妃看著虢國夫人兒子的紀錄而出神。她恨安祿山扣動了一條動亂的琴弦——她們姊妹在談話中,張韜光來報告:宰相到了。楊貴妃問明瞭楊國忠是和一批人來見皇帝的,她就不欲與之相見,邀了虢國夫人到飛霜殿去,她也吩咐內侍,請皇帝于會見宰相後到飛霜殿。

  她們自北邊的門戶出花萼樓,乘了宮車赴飛霜殿。虢國夫人于陪貴妃入內後,便辭出。

  楊貴妃自山上下來至此刻,才換衣服,斜臥榻上休息和再看那一面紀錄動亂的紙。

  皇帝回城的第二天,大唐皇朝應付叛變的各項措施的詔令正式宣佈了。

  以兒女眾多而出名的榮王李琬,擔任東征軍的元帥,自右羽林大將軍轉右金吾大將軍的高仙芝,為副元帥,詔出內府錢帛,在長安地區招募十萬人從軍,並且預定了名號,稱為「天武軍」,此外,以右羽林大將軍王承業為太原尹,就地招募及指揮兵將,又任命尉衛卿張介然出任新設的河南節度使,以陳留為首邑,節度使領十三郡。調回胡將安思順出任戶部尚書,任命郭子儀接任朔方節度使。又以凡是當兵的各郡,添置防禦使。

  接著,因群臣的堅請,把在長安任太僕卿的安祿山的兒子安慶宗殺了,安慶宗的妻子榮義郡主賜自盡。

  所有的詔命都立即付諸執行。

  新設的河南節度使署,也立刻治印,委派佐貳。皇帝要在一天中辦完手續,經費則先由少府墊支,再轉政府——少府是皇帝的財務部,可以不必經過政府手續而立刻支取的。

  皇帝在張介然出發以前,特別于內宮召見,叮囑他從速募集兵卒防守河南,皇帝暗示了河北全境皆無可恃,河東、朔方雖然會發兵出擊,但在時間上不易阻止安祿山南進,皇帝切實地命張介然注意,竭盡所能守衛河防,阻安祿山兵過河,以待封常清組成新軍和天武軍赴援。李隆基又告知他,封常清募兵的情況很好,估計,在長安地區募兵,也會很理想。

  在張介然走後,皇帝伸舒雙臂而入內,內起居間中,謝阿蠻陪著貴妃在閒談。

  謝阿蠻自梨園子弟那邊得到一些消息:有無數長安人參軍。皇帝聽了,只是苦笑。楊貴妃問他情況,李隆基長長吐了一口氣,靠在榻上說:「剛才得知,長安募兵很理想,但據說,應召而來的新兵,素質並不好,我已下令作一番選擇,不一定要人多,兵士素質差,多了也沒用!」

  「兵多,總是威脅大,有什麼不好呢?」謝阿蠻跪下去為皇帝脫靴,換上氈鞋。「兵多,要有將統領的,我們缺少統領大軍的將才,此其一;其次,市井中的少年,不易使他們守紀律,將來,我們的兵還是要從小地方、農村中去招募,大城中的少年不及鄉下人,在長安和近邑,我想募集五萬人也差不多了。」

  「三郎,你好象忽然很有辦法了!」楊貴妃笑了起來。

  「並不是忽然很有辦法,只是冷靜了下來,著急,貪兵多,都沒用的,戰爭已經來了,慌張擋不住敵人——阿蠻,去找幾個人,回頭奏一次樂。」皇帝平和地說。

  自兵訊傳到後,這是第一次在宮中有樂奏。事雖偶然,但是,傳出去,卻對人心有鎮定的作用。內心惶惶的官員們,得知南內奏樂,以為局勢可以控制了。

  那是天寶十四載十一月二十五日,河北二十四郡處在如燃燒般的境地中,但在長安,卻有著使人不能相信的安寧相,自然,這又只是表面的安寧。

  ——宰相楊國忠奉命暫時不公開河北軍訊。

  於是,進入了嚴寒的十二月。

  初二日,東征軍副元帥高仙芝率領長安地區募得的新兵,加上飛騎,彍騎,合共五萬人,出師。

  元帥李琬則早兩天率五百騎兵先行,天武軍並不直接上前方,出屯陝州訓練,宦官、監門將軍邊令誠作了這一支兵的監軍。

  五萬大軍出師,長安人轟動著,人們對戰爭蒙昧的恐懼感,因大軍之出而消滅了。

  ——高仙芝在短短的十日之間,只教會了新兵排隊和行路,每小隊用一名老兵為隊正,因此,這一支兵在表面上是軍容甚盛的,實際上,新兵中十有九人還不知道如何使用兵器,對弓箭,自然更談不上了。

  天武軍,就此浩浩蕩蕩地出城去了。

  就在天武軍出長安城的那一天——寒流自北來,侵襲著黃河平原區,河水中的冰塊由漂流而至停住,寒氣因冰凝而更甚。

  安祿山的部隊用繩索、布帛把破舊的船縛聯在一起,又加上樹木等為補充,冒寒橫置在黃河上,這夜,黃河大致冰封了。

  天明時,破船樹木為冰所固結,有似浮橋——這天的天明是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初三日。

  安祿山的大軍自靈昌地區渡過黃河,侵入河南靈昌郡,即以前的滑州。此地,在洛陽東北偏東,相距五百三十裡,距長安,一千四百四十裡。

  安祿山的兵越過冰封的黃河,散漫地作廣角推進,這是在河南節度使的駐地首邑陳留郡的直轄地區以內。陳留郡直轄六個縣,封丘首先被擊破,守城吏兵逃散了,接著,一路兵攻入浚儀,又一路兵直撲陳留。

  張介然到陳留才幾天,他沿路收兵,有一萬多人屯陳留、河防兩岸,封丘和浚儀,各派了一千五百人去增強防務,但那些兵失了下落!當安祿山的兵攻到陳留時,張介然率兵上城守衛,可是,兵官卻開了城門,奉陳留太守郭納出降,大唐的河南節度使張介然,成了俘虜——這是十二月初六日發生的事。

  安祿山的軍隊自靈昌郡渡河的消息,恰好於初六日傳到長安。第一封急報由河南尹自洛陽發來,第二封則是封常清的軍報,接著,是河南節度使張介然的報告。

  楊國忠先見高力士,詢問他:是不是立刻奏聞。

  這時,早朝才散——早朝時,百官們對軍事形勢很樂觀,因為安祿山的部隊仍在河北流轉,沒有接近黃河的報告,也沒有渡河的暗示。

  「奏聞!事情太嚴重了,不能耽擱,再說,安祿山軍渡河的消息,我想,至多兩個時辰,就會傳開。」高力士看了第一封急報說:「這一封,已耽誤了一個時辰!」

  「那是因為散朝,同時,我在接到報告後,查問了一下,封常清的報告和張介然的報告,幾乎同時到達——高翁,請同入見皇上如何?」

  「好吧——真糟,比我們預料早半個月,河防,唉,河防——再有十天……」高力士喃喃地說出了一半就咽住,他想到爭取十天到半個月的時間,對守河防,可能並無用處。

  他們在龍壇祿見皇帝,楊貴妃也在。大唐皇帝于得知安祿山的軍隊已渡河後,倏然起身,看著地圖,沉聲說:「河防未曾交戰,看來陳留城會靠不住,今天,極可能是今天,陳留,還有汴梁……」皇帝顯然激動了。

  「陛下,據昨日收到的報告,張介然說陳留守軍有一萬人,陳留城高池寬,有一萬兵守,配合民夫,應該能支持一個時期!臣請速令封常清設法赴援!」楊國忠茫然奏請。

  「封常清的兵不能移動,他只有守虎牢關以保東都一條路,我看,陳留,汴州,滎陽,都會失守!」李隆基靜了下來,慘然回顧高力士,「河北二十四郡,居然無一郡起兵抗敵,唉,始料所不及!」

  「陛下,河北郡縣必有起兵的,以道路為兵阻,消息傳遞不及河南快,河東方面來的報告,已略知敵後有義兵興起,相信,過幾天必會有消息的,問題是安祿山已渡河,東都形勢甚急!」高力士緩緩地說出。

  「宰相,召入有關人員——」皇帝說,低喟:「安祿山渡河的消息,應該早些讓他們知道!」

  不久,皇帝召集大臣商議應付軍事上的新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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