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②野焚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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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容純甫先生嗎?我這是第三次邀請,你才肯賞光來呀!」曾國藩不待容閎通報,便先說話了,臉上無一絲笑容。 「總督大人息怒,我是個商人,與長毛做過生意,怕大人加罪于我。」容閎一口廣東官話說得不熟練,他有意放慢點,好讓人聽懂。 「我三番兩次叫人,而且叫你的朋友寫信請你來,我難道會加罪於你嗎?我知道你曾向長毛上過書,你的那份上書我已看過,我不認為你是勾通長毛,倒覺得有愛國之心。我明白告訴你,你給長毛建議的七條,除以《聖經》為主課這一條外,其他六條我都能接受。」 容閎大為驚訝。兩年前,他和兩個美國傳教士一起到太平天國考察,在蘇州、常州等地,他親眼見太平軍軍紀好,人民安居樂業,對太平天國的印象是好的。一進天京,與太平天國的高級官員接觸交談後,他失望了。他發覺那些天國要員們一個個觀念陳腐,見識鄙陋,且爭權奪利,結黨營私,容閎斷定這批人成不了事。其中稍有點頭腦的是幹王洪仁玕。容閎在香港時就認識他,算是天國最高領導層中最有新思想的人了。容閎向他提出七點建議:一、組建良好軍隊,二、辦武備學堂,三、建海軍學校,四、建人才政府,五、創辦銀行,六、以《聖經》為主課,七,設立各種實業學校。這七點建議,于王未給他任何明確答覆,卻送給他一個黃緞小包袱。容閎打開一看,是一顆四寸長、一寸寬的印,上刻「太平天國衛天義容閎」九個字。容閎對此哭笑不得,便把印依舊包好,放在客房裡,悄悄離開了天京。以後,他在江西、安徽一帶做茶葉生意,不管是官方還是太平天國,只要有生意他就做。李善蘭、華蘅芳、徐壽早聞其名,多次向曾國藩推薦。一直到第三封信上,容閎感其誠,遂來拜訪。他不曾料到,這個號稱理學名臣的兩江總督,對自己這套從西方搬來的設想竟然贊同! 「洋人的輪船槍炮的確比我們利害,這是事實,我們要向洋人學習。你提出辦學校,這是個好主意。我們今後還要派出更多的人到外國去學習,學成後歸國,把我們自己的國家也慢慢建設得富強起來。容先生,聽說你就是從小出的洋?你在外國住了多少年?」 「我七歲時便在澳門跟隨英國傳教士古特拉富夫人讀書,十九歲時到美國,在耶魯大學學習,在美國住了八年。」容閎答。 「你是個人才。」曾國藩的臉上開始露出笑容,「國家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願意在我手下當一名將官嗎?」 「在大人麾下當個軍官,當然是很榮耀的。」容閎起身,筆挺筆挺地站著。「不過,我從未經過軍旅之事,也沒學過軍事學,不能勝任。」 曾國藩對容閎剛才這個舉動甚為滿意,湘軍中沒有這樣素質的將領。「我看你的長相必定是個良好將材,因為你的目光威棱,一望便知是個有膽有識之人,一定能發號施令,駕馭士卒。不過,既然你不樂意,我也不勉強。你今年多大了,授室了嗎?」 「我今年三十四歲,已娶妻生子。」容閎答。 「你願意在我的幕府裡做點別的事嗎?」曾國藩的語氣不知不覺地和藹多了。 「這要看總督大人安排我什麼樣的差事。」 凡到總督衙門裡來的人,無論才高才低,莫不卑詞謙容,像容閎這樣討價還價的還沒有過。曾國藩反倒喜歡他這種不曲意逢迎的性格,心想這大概是洋人教育的結果。一時想不出適當的差事,於是轉而問:「容先生,依你之見,今日欲為中國謀最有益最重要的事情,當從何著手?」 「總督大人,你提的問題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尚未很好考慮。」容閎重新坐下,思考片刻,說,「當今最重要最有益的事,我想莫過於仿照洋人的辦法建一個機器廠。」 「我看最好建一個機器母廠。」楊國棟插話,「由這個母廠再製造各種各樣的機器,然後用這些機器去造槍炮子彈、戰船戰車。」 「對,這位老爺說得對!」容閎高興地說,「我的想法正是這樣,猶如母雞生蛋似的,有了這樣一個母機廠,過了十年八年,中國就可在全國各地建造許許多多的工廠。如此,中國就會跟外國一樣地強大了。」 「容先生,你的建議很好!你就住我這兒,不要再做茶葉生意了,和壬叔、雪村、若汀等人細細地籌辦此事。大致規劃一下,建造一個這樣的機器廠,要買些什麼樣的機器,需要多少銀子。商量好了,我請你再到美國、英國去辛苦一趟,帶著銀票去,把母機買回來。」曾國藩替容閎想到了一個差事。 曾國藩的這番話簡直使容閎震驚!今天是他歸國七年來最興奮的一天。他似乎覺得,多少年來在異國他鄉所設想的富國強兵的計劃,正在邁開最關鍵的第一步。 幾天後,兵部火票遞來一份明發上諭:「浙江按察使著李元度補授」。曾國藩接到這份上諭後甚是惱火。 原來,李元度祁門請罪不赦之後,一氣之下,從糧台索回欠餉,將平江勇解散,徑直回湖南去了。不久,聖旨下達,李元度被革去徽甯池太廣道員職。曾圍藩期望李閉門思過一段時期後再來找他。誰知李元度卻又跟王有齡聯繫上了,募集八千人,號稱「安越軍」,浩浩蕩蕩地由湖南開拔,經江西進浙江,沿途又在義寧、奉新、瑞州一帶打了幾場勝仗。江西巡撫毓科向皇上請功,皇上賞他布政使銜。進入浙江後,王有齡為長期留住這支軍隊,又竭力向皇上保薦,於是有了這道上諭。李元度不服管束,不講交情,三番兩次明目張膽地背叛湘軍,投入一貫對湘軍懷著敵意的何桂清集團,這種以中行待老友,以智伯待怨仇的行為,使曾國藩由惱而怒,由怒而恨,過去患難與共多年的友誼已不復存在了,結兒女親家的答謝諾言也不必兌現了,這兩三年逐漸壓抑下去的偏激性情又乘隙而生。他不要幕僚代筆,親擬一份奏章,給李元度列舉三條罪狀:一為革職後不靜候審訊,擅自回籍;二為義寧、奉新、瑞州無賊情,亦無接仗,系冒稟邀功;三為赴浙途中節節逗留,貽誤戰機。並承認自己用人不明,保舉有誤,請皇上將李元度交部嚴處,永不錄用。 曾國藩由此想起李鴻章為李元度說情之事。為失地將領說情固然不對,但李鴻章離開祁門一年多來,袁甲三、勝保,德興阿、王有齡等人多次邀請他,許以重保,李鴻章都不為之動心,寧願在江西賦閑,宛如那年在建昌旅館候見時一樣。 與李元度的見異思遷比起來,李鴻章的一片忠心是多麼地難能可貴,何況其才其誼又都在李元度之上!曾國藩想到這裡,立即派彭壽頤帶著他的親筆信,前去饒州府接李鴻章來安慶。 李鴻章來了。他對恩師的認識,比恩師對他的認識還要深一層。他知道,恩師雖以理學名臣譽滿朝野,但決不是一個迂腐的理學先生,既深諳歷代權臣的用人之術,又有自己一套識別、考察、培育、駕馭、籠絡人才的辦法,被訓斥而改換門庭的人會令其恨之入骨,相反,疏遠之後仍忠心不改的人,則會獲其加倍的重用。曾國藩的這一手,果然被李鴻章看准了。年家子、受業生,再加上精明、才情和忠心,使李鴻章重入曾國藩幕後,受到了這位權綰四省的恩師的格外垂青。 這時,陳玉成受苗沛霖之騙,死於勝保之手,而李秀成以蘇福省為基地建設第二個小天堂的事業,則達到鼎盛時期。 整個蘇南,除馮子材駐紮的鎮江城及上海一隅之地外,全部上地都在李秀成手裡。李秀成注意發展經濟,實行輕稅制度,贏得了廣大農民的擁護。農民作歌稱讚:「毛竹筍,兩頭黃,農民領袖李忠王,地主見他像閻王,農民見他賽過親娘。」蘇州、常州市民紛紛建牌坊,表達他們對忠王的崇敬。李秀成又在江西鉛山收容了從西征路上撤退回來的石達開部將童容海、朱衣點等二十萬人,軍勢益發壯大,隨即一舉攻克杭州,王有齡被迫自殺。太平軍在蘇南、浙江一帶如火如荼的聲勢,使上海日夜處在驚惶之中。 上海是中國第一富庶之城,每月僅厘金、捐輸的收人就達六十萬兩銀子,外國人麇集此地,以何桂清、薛煥為首的江浙逃亡官吏和以錢鼎銘為首的江浙逃亡士紳也都聚集在這裡。洋人和官府都組織了武裝力量,試圖阻擋太平軍向上海進攻,其中最著名的是美國人華爾指揮、全用洋槍洋炮武裝的中外混合軍——常勝軍。但畢竟力量不足,於是公推錢鼎銘前往安慶,請曾國藩速派湘軍來上海。 餉銀極缺的曾國藩,絕對不能眼看上海落入太平軍之手,他派人火速趕到荷葉塘,要正在家休養的九弟擔負這個任務。 曾國荃不答應。他的眼睛盯著江寧城。攻下安慶後,曾國荃認為自己既有攻城的本事,又是天下第一福將,打江甯非他莫屬。這一點,曾國藩也有同感,見他不去,也就不勉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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