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②野焚 | 上頁 下頁
五三


  「吳南屏說,他對中堂未經他允許,就將他列入桐城文派在湖南的傳人大為不滿。他說一則根本就不存在桐城文派,二則他素不喜歡姚鼐,中堂硬要把他劃為姚鼐派,他很憤慨。還說什麼果以姚氏為宗,桐城為派,則中堂之心,殊未必然。」

  「哈哈哈!」曾國藩大笑起來,他想起咸豐二年回湖南,在嶽州城裡聽歐陽兆熊講「嶽州四怪」的往事,真是個「怪才吳舉人」!

  「我說什麼事,就為這個。蓴齋,你給他回一封信,就講曾某人說的,他吳舉人的大名列入桐城文派傳人一案已定讞了,他要跟我打官司,會無人受理。最好還是照我們荷葉塘有錢人的樣子,拿出五百兩銀子來賄賂我,我再寫篇文章,為他洗刷這個冤案,私了算了!」

  當黎庶昌還在作古正經地說「南屏是個窮書生」的時候,滿廳幕僚早已捧腹笑開了。

  「大人,有兩個士子要拜見。」荊七進來說。

  「好!叫他們稍等一下,我換了衣服就來。」曾國藩起身,四面掃了一眼,客氣地說,「大家慢慢吃,我失陪了。」

  過一會,曾國藩穿戴整齊,坐在小客廳籐椅上,趙烈文、楊國棟、彭壽頤等人分坐兩側。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兩張名刺,見一張上寫著:長洲王韜紫詮。「這是個名士呀!」曾國藩笑著說。

  「此人在上海墨海書館替洋人做了十多年的事。」趙烈文說。

  「墨海書館?」楊國棟問,「那不是跟壬叔在一起共過事嗎?」

  「是的。」彭壽頤回答,「李壬叔說起過他。」

  「此人怎樣?」曾國藩問彭壽頤。

  「據李壬叔說,此人聰明異常,中文洋文都很好,但生性放蕩,喜尋花問柳,是個唐伯虎、祝枝山式的人。」

  曾國藩一聽這話,心中便有三分不喜。正說著,王韜走了進來。曾國藩見他長得矮胖臃腫,眉毛粗黑,兩隻魚泡眼鬆鬆垮垮的,沒有神采。「酒色之徒。」曾國藩心裡說。

  「拜見中堂大人!」王韜在曾國藩面前叩頭。

  「請起請起!」曾國藩起身回禮,指著旁邊一個座位說,「紫詮先生,請這裡坐。」

  「聽說紫詮先生在墨海書館多年,翻譯了不少洋文書,這是樁好事呀!」待王韜坐定後,曾國藩先開腔。

  「也是混口飯吃而已。」墨海書館是英國傳教士麥都思在上海創辦的一家印書鋪,當時讀書人都不屑于與洋人打交道,王韜說的是實話。但聽曾國藩一稱讚,又高興得很,便將墨海書館的情況,向曾國藩簡略地稟報了一番。

  「他們用機器印書,一天印多少張?」曾國藩問王韜。

  「一天可印七八千張。」

  「啊!這麼多!」趙烈文輕輕地叫了一聲。

  「一架機器抵我們五六十個人了。」曾國藩笑著說。

  說了一陣墨海書館後,曾國藩問:「先生到鄙人這裡來,有何事見教?」

  王韜望了趙、楊等人一眼,說:「在下有一要事跟中堂大人說,請屏退左右。」

  「不必了,你講吧!」曾國藩淡淡地答覆。

  「好吧,請恕在下直言。」王韜碰了一個軟釘子,心上飄過一絲不快,他將身子略向前傾,對曾國藩說,「大人今日擁重兵,居高位,其身雖榮耀,而其勢卻危殆。」

  「你這是什麼意思?」曾國藩拉長著臉,兩眼冷氣逼人。

  「中堂大人。」王韜似乎沒有看見曾國藩面孔的變化,繼續說下去,「大人精通典籍,熟讀史冊,當知蒯通勸韓信事,而今日事正與當年同。清廷、太平天國、湘軍好比當年的劉、項、韓。湘軍助清廷,則清廷強;助太平天國,則太平天國興。大人何苦要為別人出力?不如既不為清廷,亦不為太平天國,讓他們兩虎相爭,最後由大人來收拾殘局。這是大人你的最好選擇。」

  從王韜剛進門的那一刻起,曾國藩便對他的印象很不好。

  心想:他居然敢以素昧平生之身分,赤裸裸地勸我行非分之舉,他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曾國藩壓住心中的厭惡,鐵青著臉說:「紫詮先生,你我素不相識,你不瞭解鄙人。鄙人是寧願遭到韓信那樣的下場,也不會背叛朝廷的!」

  說著端起了茶杯,荊七見狀,高喊:「送客!」

  王韜懷著一肚子希望而來,沒想遇到這樣的冷遇,只得沮喪著起身告辭。走到門口,他對天長歎一聲:「不料兩千年前的故事又要重演了!」

  「大人,此人有一技之長,留下能起作用。比如我們今後要請洋匠傳授軍火技藝,他可以當翻譯。」楊國棟並不認為王韜有什麼過錯,倒是覺得曾國藩的態度太冷淡了。

  「此人雖不護細行,但究竟有點薄名,又懂洋文,本可留下他做點事。但他偏偏不安分,野心不小,思維怪誕,這種人留在我身邊,是一個大隱患。兩江總督幕府不能有這樣的僚屬。」曾國藩將端起的茶杯放下,他其實並沒有喝。

  「大人,我看王韜非等閒之輩,大人既不用他,不如殺掉,免得他投靠長毛,為虎作倀。」趙烈文諫道。

  「惠甫,你把他看得太高了。」曾國藩冷笑道,「此人不過一無知妄人而已。我料他此生成不了什麼事,你們放心好了。」

  他順手拿起茶几上的另一張名刺,對荊七說:「叫容閎進來。」

  當容閎跨進門檻的時候,曾國藩便盯著他仔細打量起來:這是個三十三四歲的中年人,中等偏低的身材,眉粗眼大,顴骨很高,嘴唇的棱角極為分明,皮膚呈淡棕色。他與常人的最大區別,是腦後沒有辮子,一頭黑髮齊耳剪得短短的。「是一個武將的料子。」曾國藩心想。待那人走到身邊,曾國藩又以犀利的眼光將他認真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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