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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布萊克尼:法官先生,我請求出示證據以證明證人的證言完全是一片胡言。

  威伯:請求有效,請辯方律師出示證據。

  (請求得到批准以後,布萊克尼神情自若,不緊不慢地取出他那十分精緻的公文包,然後從中取出兩封黃絹信,布萊克尼滿以為拿出這鐵的物證一定會使溥儀無所抵賴而低頭認輸了。)溥儀剛見布萊克尼從包中掏出那明黃色的絹,臉上頓時現出驚恐的神色。

  布萊克尼面帶微笑把信交到法官手中,法官又通過值班人員把信交到溥儀手中。

  溥儀神情極為緊張地閱讀著手中的信。第一封信是寫給日本陸相南次郎的:

  此次東省事變,民國政府處措失當,開釁友邦,塗炭生靈。予甚憐之。茲遣皇室家庭教師遠山猛雄赴日,慰視陸軍大臣南大將,轉達予意。我朝以不忍目睹萬民之疾苦,將政權讓之漢族,愈趨愈紊,實非我朝之初懷。今者欲謀東亞之強國,有賴於中日兩國提攜,否則無以完成。如不徹底解決前途之障礙,則隱憂四伏,永無寧日,必有赤黨橫行災難無窮矣。

  辛未九月一日(十月十一日)

  第二封信是寫給日本黑龍會的首領頭山滿的,內容如下:

  溯自辛亥禪政,瞬已廿載,水深火熱,民不聊生。必如河奠要東西、拯蘇民生?深望閣下加以指導。茲遣家庭教授遠山猛雄信見,諸當面祥。此致

  頭山滿先生閣下

  溥儀神情緊張地研究著信件,法庭上的空氣也緊張到了極點,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溥儀身上。

  就在法庭中的空氣緊張到要爆炸的時候,溥儀突然像彈簧似的從證人台的椅子上站起來,一下子把黃絹信扔到地上,面向諸位法官聲嘶力遏地嚷道:「各位法官,這信是假的,是偽造的!」

  「假的!」法庭中最不相信的是布萊克尼律師,他睜大了眼睛:「假的!難道信上面的宣統禦璽也是假的嗎?」

  「假的,」溥儀回答得斬釘截鐵。「那完全是假的。」

  (布萊克尼本來憑藉這黃絹信徹底擊敗溥儀,哪曾想這信卻遭到了溥儀的否定,布萊克尼律師怎能就此甘心敗北,繼續追問溥儀,企圖找到那怕是一丁點兒破綻,以便重整旗鼓,反攻過來。)

  布萊克尼:請問證人,那信上的筆跡是誰寫的?

  溥儀:不知道!

  布萊克尼:是不是副署人鄭孝胥寫的?

  溥儀:不像。我看就連他的簽字也是假的。

  布萊克尼:證人的印鑒歸誰管呢?

  溥儀:小印鑒在我自己手裡。蓋在這封黃絹信上面的是大印鑒,我不知道它當時是誰管理的。再說,在天津時期,我是個平民,從來沒蓋用過皇帝禦璽。

  布萊克尼:你在天津時曾使用過黃絹紙寫信嗎?

  溥儀:我一向只用國產的普通信紙。

  (溥儀步步設防,布萊克尼律師終於無法獲得一句他認為完滿的答覆,局面對溥儀來說,立時從被動轉為主動。作為公訴人的檢察長季楠顯得十分興奮,立即插話。)

  季楠:各位法官先生,根據證人的證詞,被告律師所提供的證據完全是假造的,這封信不僅不能被當作證人說謊的證據,還應把這封信作為集團陰謀的證據,說明他們脅迫溥儀完全是有計劃、有預謀、有組織的,應由被告方面負偽造罪責。

  威伯聽了檢察長的請求,一字一頓地說道:「檢察長的請求有法可依,于現有據,應予支持。」

  對於這一戲劇性的場景,當時的報紙曾以「律師多事」為正題,「詆毀溥儀文件變成戰犯罪證」為副題進行報道,特選取其中一段,以饗讀者:

  今天午後,東京戰犯法庭中,又展開最驚人之一幕,蓋被告律師所提出之原詆毀溥儀之文件,反變為二十八名戰犯之罪證也。被告律師提出一函,並稱此函為溥儀所寫,內要求日本人協助其恢復皇座……溥儀憤怒填胸高呼「此乃偽造之函件」時,首席檢察官季楠即利用此點,要求將此函件作為日本戰犯之罪證,二被告律師猛烈反對將被告所提之文件作為檢察官之證據,然審判長壓制其抗議。

  布菜克尼律師對於法庭上的這一戲劇性的變化是始料不及的,他氣急敗壞地向溥儀拋出了他的殺手鐧:「證人請注意,一九三一年,中國政府把你當做賣國賊通緝,你知道嗎?你想過沒有,最終你自己也要以戰犯身份受到那個國家的審判!」

  當然這個問題對溥儀來說,是切中要害,刺疼心窩的問題,是他明明知道而不敢去想的問題,但又是不能不想的問題,所以他到了蘇聯後,多次給蘇聯方面寫信,要求留居蘇聯,其目的就是要回避那終將到來的審判。

  聽到布萊克尼提出這個問題,溥儀臉色鐵青,渾身顫抖。沒待立即找到話回答律師,季楠表示了反對:「關於證人是不是戰犯,要不要受到審判,這不在本法庭的受理範圍,請被告律師不要節外生枝。」

  審判長威伯也表示了態度:「這是讓證人宣佈自己是罪人的問題,請律師撤回!」

  布萊克尼律師看到了他提出的問題對溥儀心靈所造成的打擊,不顧檢察長和審判長的反對,變換口氣和角度又向溥儀提了出來:「證人把一切罪行都推到日本人身上,可是你是和日本同謀的,你知道中國也要審判有通敵,利敵行為的人嗎?」

  被告律師的這一系列努力,反擊,沒有達到取消溥儀證人資格的目的,只是在心理上給予溥儀以沉重打擊,當然這也沒有使東條英機、板垣征四郎、梅津美治郎等人逃避歷史的正義的審判、溥儀在幾天之後,重新被送回了伯力。

  東京之行的二十餘天,對於溥儀來說,既有打了勝仗之後的快感,也有經歷艱難跋涉後的疲勞。而對於在伯力俘虜收容所的溥儀的家族人員來說,則是焦心等待的日子,他們一個個度日如年。

  九月初的一天,溥儀在收容所所長及其他蘇方人員的陪同下,回到了他後來所在的俘虜收容所,還是溥儀的貼身近侍李國雄最先發現溥儀的歸來:「皇上回來了,主子回來了!」

  李國雄的這一聲驚呼非同小可,立即引起了整個俘虜收容所的沸騰:「皇上回來了,皇上回來了」的喊聲傳遍了整個俘虜收容所。

  「皇上,您可回來了,您可把我們想死了!您再不回來,我們就要發瘋了。」

  「皇上,您怎麼能離開我們這些天啊!不是說好的,過幾天就回來嗎?」

  「皇上,您這些天生活好嗎?您一個人生活習慣嗎?」

  溥儀的弟弟、妹夫、侄子們把溥儀團團圍住,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好像是他們的分別有一個世紀似的。溥儀對於又見到他們也感到非常的高興,來不及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扶扶這個的胳膊,摸摸那個的臉,拍拍那個的肩膀,表現出十二分慈祥的樣子。

  看著溥儀和他的家族人員十分親熱的樣子,也有個別的偽滿大臣們過來湊湊趣,領頭的自然是偽國務總理張景惠。

  「溥大爺好。」

  「好。」溥儀有點不冷不熱地回答道。

  「溥爺到東京去的時間不短啊!」張景惠又繼續說道。

  「是不短。」溥儀又是那樣不鹹不淡地回答著張景惠的問話。

  「溥大爺這一走,可把大家都想苦了。」張景惠雖感到溥儀答話的冷淡,但也不好立即打住話,又繼續問道。

  「有什麼好想的,自己的老婆孩子還想不過來呢!」溥儀口氣生硬他說道。

  「這,這……」昔日以大老粗著稱的這位前總理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其他隨張景惠一同前來看望皇上歸來的偽滿大臣們,看到「總理」張景惠都討了沒趣,他們一個個也都做了縮頭烏龜,紛紛不聲不響地溜了。溥儀的家族人員們簇擁著溥儀看也不看張景惠一眼向溥儀的住處走著。望著漸漸遠去的人們,張景惠對著溥儀惱怒地向地上「呸」了一口,悻悻地走了。

  溥儀在弟弟、妹夫、隨侍,族侄們的簇擁下很快地回到了他在收容所二樓的住處。進得門來,溥儀首先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的房間。一切都還是原來那樣的整齊有序,床上的被子乾乾淨淨,疊得方方正正,桌上的佛經一塵不染,仍然放在原來的地方,占卜用的日本錢幣也一個個碼放的整整齊齊,那本出逃時不慎被染上了紅藥水的諸葛神課書也還擺放在原來的地方。溥儀望著眼前的一切,感到相當的滿意,走到桌前,坐到了椅子上,望著站在面前的這些家族人員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皇上,您怎麼去了這麼許多的天,不是說好去幾天就來的嗎?」本來十分願意扈從溥儀去日本的五妹夫萬嘉熙首先問起。

  「我也沒想到要這麼些天。我從伯力機場起飛,本來說是直飛海參崴,但由於天氣的原因,飛機降落在了離海參崴八十裡遠的一個機場。然後蘇方安排我乘汽車到達海參崴。然而天公不作美,接連幾天的時間,海參崴都是霧氣檬漾,飛機無法起飛,最終霧過天晴,我才乘飛機到了日本東京,而我到東京總共出庭作證八次,成了整個東京審判中出庭作證時間最長的人,所以才拖了這麼長的時間。」

  「皇上離開的這些日子可真讓我們擔驚害怕啊!」李國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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