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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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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季楠檢察長緊接著上次的提問進一步提問。 季楠:證人上次反復強調的是你從天津到旅順是日本人脅迫的,那麼你從天津出發去旅順時,除中國人之外,還有日本人隨從嗎? 溥儀:有,而且不是一批,我從北京上火車時。有一批,大約有五、六人;火車在廊坊稍停時,又有一批,又有七、八個人,且他們都是日本軍部派來的人,一色的黑衣打扮,始終堵在我所在車廂的兩頭,虎視耽耽。 季楠:你知道日本軍隊在「九·一八」事變後的種種宣傳嗎? 溥儀:發生九·一八事變,我是後來在報紙上才知道的。日本方面宣傳「萬寶山事件」和「中村大尉事件」,說是權益受到侵害,必須加以維護。關於「柳條湖事件」,他們也說是因為中國侵害了日本在「滿洲」的鐵路權益而發生的,後來日本向華北進攻仍是如此說法。 季楠:按照日本的說法,他們是來解放被壓迫的「滿洲」人民的,這是他們的目的嗎? 溥儀:這完全是胡扯。他們表裡不一。宣傳與事實是兩樣的。正像他們宣傳說滿洲是獨立的國家,而看看它十幾年的歷史,完全不是那碼事。 季楠:那你為什麼要答應板垣,終於當上「滿洲國」的元首呢? 溥儀:當時我年歲輕,也沒有政治經驗,日本方面三番五次的威脅恫嚇,鄭孝胥等人的勸說,如果拒絕日本人也許要遭到殺害,我有了恐怖心。另方面,我又為滿洲的人民著想,在中國軍隊用武力尚不能抵抗的日軍之前,我可以在滿洲秘密地訓練軍隊,培養人材,如果得到了機會,就和中國軍隊互相呼應,收復失地,我就是在這種理想之下跳入虎穴的。 看!說的是多麼的冠冕堂皇,法庭中有的人甚至當場就發表議論:「這個皇帝真能胡謅。」季楠檢察長對此並無興趣,他繼續進行了一系列的提問。 季楠:你在滿洲國有沒有負起作為國家元首的實際責任呢? 溥儀:沒有!一點兒也沒有! 季楠: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明嗎? 溥儀:(非常氣憤地),有,簡直可以說是不能枚舉,我只列舉這幾條。 第一,我沒有一點人事權,無論是我在一九三二年就任滿洲國的執政,還是一九三四年就任滿洲國的皇帝,各個國務大臣的人選及各部部長的人選,從來都不是我提出,而是由日本人提出,交給國務總理鄭孝胥、張景惠,讓我來副署。一九三五年,當日本人要拋棄鄭孝胥,我打算讓藏式毅接替,但日本方面早已物色好了與日本關東軍關係極為密切的張景惠,根本不容我置疑。 第二,滿洲國的政務我從無機會插手,也無權過問。我雖然是被迫就任了滿洲國的執政,但我又想既然來到了我們祖先的發祥地,那我就要為東北人民服務,因此我把我的辦公樓命名為「勤政樓」,可我「無政可勤」啊。我的辦公樓雖然整天也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但他們不是來向我請安的,就是來向我討賞的,還有不少來向我求字的,我又不是書法家啊!他們根本沒有來向我彙報政務的,有時我問到某事辦得怎麼樣了,他們總是回答:次長會議正在研究。後來我乾脆就懶得過問了。 第三,我個人還毫無人身自由,有一次我在宮中閑得無聊至極,於是帶著身邊的一些人,未經日本人允許,就到大同公園遊玩。日本人發現後,立即全城戒嚴,日本的憲兵,關東軍大批出動,迅即把我從大同公園「請」回;並且以保護我的人身安全為由把我狠狠地數落了一頓。你們看,我這還是一個皇帝嗎?連一個普通人也不如呀! 作為公訴人的檢察長季楠的提問,主要是圍繞證人溥儀前往日本是不是被迫,而溥儀的回答則完全證實溥儀之所以到東北,完全是被日本人的脅迫,絕非自願的行動。他的證言雖然引起了一些當事人的極為不滿,但溥儀對自己在法庭中能夠如此慷慨陳詞,覺得自己像是剛打了一場勝仗似的,吐出了心中的悶氣,真感到痛快淋漓。 緊接而來的被告律師針對證言對溥儀進行的質問,又使溥儀經歷了一場嚴峻的考驗。被告梅律美治郎的律師布萊尼克少校就曾公開宣稱:我們就要證明溥儀到「滿洲」當皇帝,並不是被強制的,而是基於他的自由的意志,證明了這一點,就可以推翻溥儀的全部證言,並宣佈溥儀是一個說話靠不住的人,從而剝奪他的證人資格。布萊克尼律師帶頭衝鋒陷陣,把溥儀在東京法庭的作證發展成為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智鬥勇的唇槍舌戰。 善於言辭的布萊克及律師三言兩語就把問題追到溥儀為了當皇帝,曾派鄭孝胥找板垣的事上,幾乎把溥儀逼到了絕境。請看他們在法庭上的表演。 布萊克尼:在會見板垣之前,為了商量讓證人當執政或皇帝,曾派鄭孝胥和羅振玉去找板垣嗎? 傅儀:根本沒有這回事!連執政都是最後決定的,更談不到皇帝的問題。 布萊克尼:當時羅振玉是什麼身份? 溥儀:私人朋友而已,沒什麼身份。 布萊克尼:他作為你的代理人,是否有關於政治和復辟的發言權呢?他的行為應該代表你的意願吧! 溥儀:不,不能!他的個人行為,我不能負責。 布萊克尼:板垣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是聽了羅振玉說你要復辟,才找到你的? 溥儀:不記得了。即使是羅振玉說過,他也不能代表我。 (此時的溥儀錶面上雖看來還是十分平靜地回答律師的質問,但溥儀的內心已掀起了波濤。難道是鄭孝胥、羅振玉之流,留下的什麼文字落到了日本的手裡?這些證據又轉到了律師的皮包中?當然,溥儀沒能預料到的是,比鄭孝胥之流的文字對他更為不利的東西到了他們手裡,即就是他自己的親筆信!布萊克尼胸有成竹繼續質問。) 布萊克尼:證人到底出於什麼動機就任「滿洲」執政的? 溥儀:在接受板垣的要求到了長春以後,我考慮了新的手段。假如表面上不虛與委蛇,對日本人表示好意,便不被日本人信用。不為日本人信用,便不能訓練親兵,培養人材,以備將來收復失地。我是冒險這樣幹的。計劃奏效時,我是愛國者;失敗時,我便身敗名裂。 布萊克尼:哈、哈!證人倒滿富有正義感的!證人還記得在長春勤政殿接見英國記者伍德海的談話吧?證人那時說到就任「滿洲」執政的原因時是這樣說的:「就個人的理由來講,我是為了對於民國政府的違約做個親身的證據而來到滿洲,就政治的理由來講,我是為了改善民國的惡政而來到了滿洲。」這是事實吧? (溥儀怎能不記得呢?那時正是溥儀感到自己春風得意的時候,而且伍德海記者還是他的英文老師莊士敦親自介紹與他相識的,溥儀在天津時就多次接見過他。溥儀的這些談話早已被伍德海寫進《在中國的記者生活》一書中,而且伍德海還親自贈送一本給溥儀。溥儀能夠不認帳嗎?) 溥儀:伍德海的事,我全不記得了。即使說了如你所說的那些話,那也是偽裝的。因為我在那樣的環境下,如果不裝裝樣子,不對日本人作出種種欺騙,那是什麼事也幹不了的! 布萊克尼:證人還記得在長春與李頓會面時的談話嗎?那時怎麼不為「滿洲」人民而對李頓講實話呢?那可是拯救,「滿洲」人民的大好時機呀! 溥儀:我已忘記我向李頓具體講了些什麼,不過,當時我所講的全屬不確,而且我每次講話時板垣都在場,「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也在場,那全是他們逼著我那樣說的,實在是言不由衷,非常遺憾。如果我說了實話,今天也就不可能來此作證了。律師先生,你是應該知道我們滿洲國的第一任國務總理鄭孝胥的,他不就是因為向調查團表述了自己的「三共政」,從而引起了日本人的強烈不滿,日本人認為這妨礙了他們的獨霸東北的目的,不但丟掉了總理職位,不久就和其子鄭垂暴死于長春寓所。 布萊克尼:那麼你是珍惜你的生命而不說話呀? 溥儀:天地之性人為貴,誰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布萊克尼:那證人的這話就與前面所言拯救滿洲人民而甘願冒險不是自相矛盾嗎? 溥儀:這…… (布萊克尼律師步步緊逼的質問,使溥儀幾乎失去了招架之功,證人席上的溥儀口嚼指甲,以手撫臉,口中喃喃自語道:「我可能於一九三二年欺騙過李頓調查團。」一會兒,又說:「我沒有聽清,請律師再重複一遍。」) 「我反對,」季楠檢察長突然插話。「辯方律師請注意,證人是否英雄,這個問題並不是審理的目的,這個問題應另找機會由其他法庭處理。 「反對有效。」首席法官威伯支持了檢察長,這下救了溥儀的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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