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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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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遠東國際法庭」?東京,溥儀是熟悉的,他曾經以滿洲國皇帝的身分,兩次訪問東京,並且受到「禮遇」,退位後,他想去日本而不得,而這次又來說自己到什麼「遠東國際法庭。遠東國際法庭是什麼東西?遠東國際法庭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經盟國遠東委員會授權盟國駐日美軍最高統帥麥克阿瑟於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頒佈通告,由美、蘇、英、中、澳等十一國代表,組成遠東國際法庭,在東京審判日本的首要戰犯,最後經過兩年零十個月的工作,終於在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二日完成了審判,宣佈首要戰犯二十五人有罪,其中東條英機、土肥原賢二、廣田弘毅、板垣紀四郎、松井石根等七人被判處絞刑。 前兩次溥儀到東京,那可是少者幾十人、多者百餘人的前呼後擁、隨侍在側,那這次還能就我一個人,萬一遇到個什麼事情,我找誰去商量?於是溥儀說:「我願意服從蘇聯政府的安排,但我希望能帶一名隨從,且我的五妹夫萬嘉熙自願前往,希望貴方批准。」 「不行。」別爾面闊夫斷然拒絕。 溥儀將被送往東京國際法庭作證的消息,很快在第四十五收容所傳開。這立即在收容所的囚犯中引起極大的恐慌,特別是溥儀的族侄、弟弟、妹夫和近侍李國雄最為擔心害怕。皇上到底是去作證人,還是去接受審判,也不知這一去是否還能回來?他們天天纏著所長問個沒完,所長雖也曾肯定地告訴過他們,溥儀到日本就是去作證人,二十天之後溥儀就會回到這裡,他們還是將信將疑。一星期後,所長拿著收容所裡的日本俘虜自辦的一張報紙,上面載著一條「特大新聞」:廢帝溥儀前往日本作證。溥儀的這些親信們看後才稍微放下一點心。 溥儀請求帶一名隨侍,雖然未得到批准,蘇聯政府為便於溥儀到日本的生活和作證,專門給他配備了一名譯員,此人就是前面提到的蘇聯中校別爾面闊夫。此人曾在我國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生活居住多年,既懂漢語,又精通日文。溥儀還穿上蘇聯政府為他特製的新裝。溥儀穿上了這套得體的黑色西裝,又在雪白的襯衫脖領下系上一條黑白相間的格紋領帶,左胳膊上還挎著一件灰色的高級呢料大衣,溥儀本身又帶著近視鏡,給人一種斯文,儒雅的印象。就這樣,溥儀在伯力地區內務局的別爾面闊夫中校和另外兩名蘇聯軍官的護送下,在伯力機場登上了飛機的航梯。 飛機很快駛離怕力市區,進入一片濃濃的雲海,而溥儀心中的迷茫的疑團則比這個雲海更為濃重。他不斷地從機艙的玻璃窗口往外看,想尋找一點能夠確定他到底將會到哪裡去的標誌,但見下面山峰接連著山峰,好像是大興安嶺的模樣,溥儀雖然在蘇聯生活了將近一年,但由於他堅持和別人老死不相往來的策略,還是不懂俄語,而飛機中同行的蘇聯軍官又都用俄語交談,他一句也聽不懂,只好默默地呆坐在一帝。一邊有意無意地聽著,一邊在心裡打著鼓。不是說飛往東京嗎,怎麼飛了老半天,還看不到大海?突然,蘇聯軍官的談話中出現了他僅能聽懂的三個字眼:「哈爾濱」。溥儀更為疑惑了,難道這是往哈爾濱飛,而不是去日本?莫非是蘇聯當局要把我送交蔣介石之手,怕我害怕、拒絕配合,所以才故意說是要讓我去日本作證?這不就完了嗎?這不就等於前去送死嗎?就在遐思萬里、疑慮橫生的時候,他乘坐的飛機卻毫不猶豫地在一個機場上降落下來。溥儀被告知,這裡離海參崴八十裡地,他將乘汽車前往海參崴。 略事休息後,溥儀坐上了蘇聯方面安排的汽車前往海參崴。汽車在這八十裡的路上,依山奔馳,傍海疾行,路轉通幽,情趣盎然。剛剛擺脫死神恐懼的溥儀似乎又陡然增加了興致欣賞汽車兩旁的優美風光了。那遠方巍峨的山岩,與紫禁城御花園中的假山絕不可同日而語;這近處嶙峋的怪石,也絕非偽滿皇宮的西花園中所能見到的奇觀;這公路兩旁的野花異草的野趣,也絕非偽帝宮西花園的嬌嫩的花草的做作所能比;那遠處峭壁絕岩的蒼松也絕非紫禁城中的松柏所能比。沉醉于欣賞美景而帶來的喜悅之中的溥儀,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海參崴。 海參崴在綏勞河口海灣東岸,金時尾恤品路,清代為吉林鐸春協領所轄。一八六〇年,沙俄強迫清政府訂立不平等的「北京條約」,割占我國四十余萬平方公里土地,海參崴被割占,沙俄築城建港於此,命名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為控制東方。經過沙俄幾十年的苦心經營,這座城市成為一座幽靜而美麗的山城,無論是山腳下,還是山腰中,都有樓房矗立,山城雖起伏不平,建築卻井然有序。溥儀住在這座城市半山腰的一座六層樓中,從窗戶向外遠遠望去,浩翰的碧海,潔白的浪花,點點魚帆,林立的桅杆,盡收眼底,真讓人平添醉意,他這才確實領略了「海闊天空」的真實內涵。 山城連續多日為濃霧所迷漫,飛機無法起飛,到了第六天,終於霧過天晴,飛機從海參崴騰空而飛,直插雲霄,迅即飛臨大海的上空,從機舷的窗口向外望去,大海無垠,萬頃碧波,上漾蒼穹,下連深海,藍極綠極,水天相接,此刻的溥儀才真正領略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的「天」是多麼的大,「土」是多麼的闊。但面對如此美景的溥儀,並無心情去欣賞,他不禁想自己十多年前的第一次訪日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以滿洲國皇帝的身份被邀前往日本,而這一次卻是以證人的身份前往日本,是死是活,亦未可知,那一次前往日本,前護後擁,極為威風;這一次前往日本,孤單一人,形影相弔;那一次前往日本,他為萬人仰慕;這次訪問日本,他將為萬夫訴指,溥儀的心情怎能平靜得了啊。 飛機很快到了東京機場上空,先是幾架美國軍用飛機耀武揚威地迎面飛來,肆無忌憚地左盤右旋,片刻不離地尾隨降落;走下舷梯的溥儀又遇到身穿美式制服的警察的例行公事式的盤問,態度十分生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是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物似的;善於捕捉新聞的記者的閃光燈不斷閃爍,問話聲嘰嘰喳喳,且尖刻直率;這不禁又觸動了溥儀記憶的神經,他回憶起了第一次訪日的「壯觀」場面;他所乘坐的「比睿」號剛接近日本的橫濱港,就有數十艘日本當時最先進、威力最大,噸位最大的戰艦列隊歡迎,齊鳴二十響禮炮;接著又有數十架飛機做特技飛行表演,以示歡迎;橫濱港的碼頭上,不僅有天皇的禦弟雍仁殿下蒞臨歡迎,而且有數萬群眾高呼口號、夾道歡迎!鮮明的對比,強烈的反差,溥儀怎能不黯然神傷,有恍若隔世之感! 溥儀來到東京所受到的待遇,引起了他無限的傷感,但他曾經擁有過的「皇帝」的身份,卻在東京引起了極大的震動,世界各國的報道把八月十六日稱為東京審判的「一個劃時代的日子」。溥儀出庭的消息事先就傳開了,人們爭相來看,所以這天的法庭便顯得極為擁擠,法庭前專為貴賓保留的座位平常總是稀疏冷落的,今天卻早已人滿為患,而坐在第一排的幾乎是清一色的蘇聯人,記者席上則早已坐滿了各種膚色的手持攝影機和記錄簿而急待發回電訊的人;特別是臺階上邊的旁聽席,簡直是擁擠不堪。庭上的各國的精英法官,神情一個更比一個嚴肅。 一九四六年八月十六日,確實是歷史上的一個特殊的日子,歷史將永遠記住這一天。上午十一時二十五分左右,東京法庭審判長威伯的威嚴而宏亮的聲音響了:「傳證人到庭。」 法庭執行官維恩米特作前導,兩名衛兵護送,一位瘦而高,帶近視鏡的中年男子步入法庭,緩緩地走向證人台。整個法庭頓時緊張起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把目光投向這位證人。只見他身著一套深青色的西裝,白襯衫,黑領帶,雜有白色斜格花紋,黑色的皮鞋擦得鋥亮。因為沒有戴帽子,可以看到他那滿頭厚厚的頭髮,其中有一綹烏黑烏黑地垂在寬闊的前額上,他就是中國前清的未代皇帝,滿洲國的「康德皇帝」——愛新覺羅·溥儀。 法庭照例詢問了溥儀的年齡、性別、職業,並且按照西方的傳統進行了宣誓。溥儀用他那稍微有點嘎聲的北京話回答了季楠檢察長的訊問。然後,溥儀按照季楠檢察長的要求陳述自己的經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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