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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溥儀先生,請用茶。我這是主隨客便,這是你們中國的西湖龍井,是我讓一位朋友從中國帶來的,我很長時間沒拿出來,今天專門拿出來招待你。」

  「謝謝,謝謝主人的盛情,實不敢當。」溥儀的口中謙讓著,但腦海中不斷迴響的都是局長話中的「中國的,中國」的字眼,中國,這曾經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也曾經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但他也曾經幹了無數對不起她的事,現在,卻是他想也敢想的地方,是他想離開得愈遠愈好的地方。

  「請用茶,請用茶。」局長的讓茶打斷了溥儀的思憶。

  「謝謝。」

  「溥儀先生,生活還習慣嗎?」局長關心地問道。

  「很好,很好,謝謝貴國的安排。」說著,說著,一頓便飯擺在了客廳裡。

  「溥儀先生,請。」

  「謝謝。」

  眾人落座己畢,道爾吉赫局長開口說道:「略備薄酒,不成敬意,請。」眾人舉起了酒杯,溥儀本身就不勝酒力,而蘇聯人個個海量,喝酒的酒杯又大得驚人,溥儀哪敢多喝,只用嘴唇抿了一點,並沒有下去多少。這下道爾吉赫可不願意了:「不行,不行,我們初次見面,必須喝幹,否則就不誠心。」

  溥儀在主人熱情勸說下,不得不硬著頭皮喝下了第一杯。

  「好,好,溥儀先生好痛快。」這邊誇獎著,那邊第二杯又添了上來。

  「來,來,初次見面,喝酒成雙,這次不許謙虛了,用你們中國的俗話說叫:感情深,一口悶。」

  「喝。」溥儀在主人的勸說下,又喝下了一大杯。兩杯酒下肚,溥儀已感到天旋地轉,頭重腳輕。

  主人也許看出了溥儀確實不勝酒力,開始言歸正轉,步入主題:「溥儀先生,我今天這薄酒淡菜,實在不成敬意。」

  「哪裡,哪裡,相當好,相當好。」

  「說實在的,就這薄酒淡菜,也只有我這局長才能拿得出,普通老百姓連想也不敢想,有的甚至吃糧也發生了困難。」

  「蘇聯人民是偉大的,一定會克服困難。」溥儀奉承道。

  「是的,蘇聯人民是偉大的。」道爾克赫自己豎起了大姆指:「我們蘇聯人民憑著自己的力量,在革命勝利初期,在革命導師列寧的領導下,衝破帝國主人的封鎖,打敗了十四國干涉。在世界反法西斯鬥爭中,在偉大的、英明的統帥斯大林領導下,不僅打破了德國法西斯,挽救了人類文明,而且還幫助中國人民趕跑了日本法西斯,拯救億萬中國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為此,我們蘇聯人民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僅有二千多萬偉大的蘇聯人民付出了犧牲,而且不少城市被夷為平地,工業設施遭到破壞,工業生產水平倒退二十年,農業生產也遭到極大破壞,勞動力極度缺乏,大片土地荒蕪,今年又遭遇到嚴重的旱災、蟲災,甚至連我這個烏克蘭人的家鄉烏克蘭——這個號稱蘇聯糧倉的地方,也發生了糧荒,人民生活極為困難。」道爾吉赫流下了眼淚。

  「困難是暫的,蘇聯人民一定會克服困難的。」溥儀腦子似乎清醒了點。

  「是的,蘇聯人一定會克服困難的。我們不僅要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我們還希望得到世界各國友好人士的支持。當然,溥儀先生,這也包括你。」

  「我?」

  「是,我們也希望溥儀先生為幫助我們克服困難,助一臂之力。」

  「好,我一定盡力而為,但……」溥儀欲言又止。

  「有什麼困難嗎?」

  「沒有,只是我想請求貴方答應我一件事,我希望貴方批准我留居蘇聯。」

  批准一個廢帝留居蘇聯,事關重大,這可不在一個州內務局局長的權限範圍,但他也不便明確拒絕:「好,我一定代為轉達,在此我也謹代表蘇聯政府對溥儀先生的慷慨支援,表示感謝!幹!」

  「幹!」

  主客一來二去,又各自飲了一些酒,昏昏沉沉的溥儀被送回了居所。

  回到住地的溥儀再也經受不住酒精的「考驗」了,五臟六腑幾乎重翻了個遍,這可苦了幾個族侄,他們先是小心翼翼地侍候溥儀躺下,然後忍著刺鼻的氣味一點一點幫助清理髒物,又把地板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直到房內的酒味很淡為止。

  幾個小時過去了、溥儀終於醒過來了。

  「毓嵣、毓嶦、毓嵒,哪裡去了。」

  「皇上。我們在,我們在。」大家齊聲回答,很快來到溥儀的床邊。

  「皇上,您好些了嗎?」

  「皇上,您可醒過來了!」

  「皇上,蘇聯人也太不像話了,怎能讓您喝得那麼多,都吐了。」

  「吐,吐,還要吐那!」溥儀氣呼呼他說。

  「還要吐!」幾個族侄睜大了眼睛。

  「不是吐酒,是吐寶。」溥儀很有點心疼的味道說道。

  「吐寶?」幾個族侄有點迷惑不解了。

  「蘇聯人請我喝酒是假,讓我獻寶是真。」溥儀說道。

  「那您答應了嗎?」幾個族侄齊聲問道。

  「你們說,我能不答應嗎?我要是不答應,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他們先禮了,你還能讓他們後兵嗎?」

  「是,是,皇上高明。」

  「高明?高明個屁!我們要是獻了,那我們今後的生活怎麼辦?」

  「今後怎麼辦呢?」幾個族侄陷入了沉思。

  「有了!」毓嵣好似發現了新大陸。

  「有了什麼?」大家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盯著毓嵣。

  「皇上,您把那只寶箱拿出來。」

  「好吧,就在那床頭櫃的底下。」

  毓嵒在幾個族侄中最小,很快爬到溥儀的床底下把寶箱拽了出來。

  原來,這只寶箱不是「一般」的寶箱,而是一隻裝電影放映機的箱子,他們從大栗子溝匆匆逃走收拾行李時,不知怎麼就把寶物都裝在這只裝電影放映機的箱子裡了。這只箱子是立著用的,箱子很深,裡面還有黑絨裡子,在箱底做一夾層,從上面往裡看,是很難發現的。於是幾個族侄們連夜動手改裝起來,怕釘釘子有響動,便用鉗子,甚至用手捏著釘硬擠進去,幹活最賣力的毓嵒的手都碰出了血。他也沒喊一聲疼。這樣,他們偷偷地裝滿了一夾層「寶中之寶」,然後把揭下來的黑絨照樣糊好,其是巧奪天工,不是內裡人誰也很難發現其中的秘密,為了獎賞幾位族侄的忠誠,溥儀又給每位族侄每人分了兩件寶。

  兩三天以後,蘇聯當局派來了珠寶內行人,開列清單一一點收,並對溥儀的慷慨解囊大加讚賞。當然,溥儀也忘不了利用這一機會,他又一次寫了一份申請書,要求留住在蘇聯,同時還要求三個「內廷學生」各寫一份。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毓嵣拒絕寫申請書。

  毓嵣本來是溥儀最信賴的侄子。當一九四〇年毓嵣和吉林市女中畢業的梅景竹結婚時,溥儀則是愛屋及烏,對於這位洋學生出身的侄媳,不僅破例一次賞了五百元,而且還親自陪同侄子、侄媳到帝宮的西花園照像。照好後,溥儀親自動手洗了幾張送給侄兒侄媳,這可是其他族侄望塵莫及的。毓嵣為此對溥儀忠心耿耿,不僅在宮中對溥儀服待得更周到,從長春遷都到大栗子溝時更是形影不離,從大栗子溝準備逃往日本時,毓嵣拋妻別子。當溥儀在瀋陽機場被羈押後,毓嵣仍隨侍左右。正是不斷的滇沛流離,毓嵣對洋學生出身的嬌妻更為思念,一雙兒女的可愛的身影不斷地縈回在腦海,這種情感哪是從生理到心理都對女人感到厭惡的溥儀所能理解的。還在紅河子俘虜收容所時,毓嵣因對性感、多情的女服務員托尼婭多看了幾眼,遭到了溥儀的「家法」的懲罰,如今,又要寫申請書留居蘇聯,說不定從此將要和妻兒遠隔大涯,永世難見。妻兒的砝碼與一個廢帝的砝碼權衡起來,這也許正是毓嵣拒絕寫申請書的原因吧!溥儀從此也就嫉恨上毓嵣了。

  一九四六年八月初的一天,伯力第四十五收容所所長陪伴著一位名叫別爾闊夫的蘇聯中校來到溥儀等人的住所,此人除母語外,精通中日兩國語言。他來到溥儀居住的房間,用純正的中國話向溥儀宣佈道:「我代表蘇聯政府鄭重通知溥儀先生:溥儀將於八月五日作為證人被送往盟國設在東京的遠東國際法庭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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