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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李玉琴,你好!」吳政委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

  「領導好。」李玉琴笑著回答,但顯得有點勉強,似乎還沒有從勉強同意與溥儀離婚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祝賀你取得了進步,同封建制度進行了決裂,從封建婚姻的枷鎖中解脫了出來。」吳政委誇獎道。

  「沒什麼,這是你們教育的。」李玉琴的表情很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在當時的東北,離婚是極不光彩的,離婚被稱之為「打罷刀」。不僅離婚的女人被人看不起,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在別人面前也有抬不起頭的感覺。

  看李玉琴有點不願說她和溥儀的事,吳政委乾脆單刀直入地說:「李玉琴,我們有話就直說吧!你即將回家與父母團聚了,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但有一件事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

  「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一定去做。」李玉琴抬頭看了看吳政委說道。

  我們想和你商量一下這樣的事。吳政委又稍作了一下停頓:「通過我們這一段時間的觀察,我們看你李玉琴雖然做了『貴人』,但作為勞動人民的本質並沒有變,心地善良,富於同情心,你和皇后婉容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只是『皇后』和『貴人』之間的關係,我們看更多的是一種姐妹之間的情誼。你馬上要和父母、兄弟、姐妹團聚了,但婉容呢?」吳政委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玉琴一眼,「溥儀拋下皇后不管,遠走高飛,歸期何時,未有可知,婉容的父親榮源,據我們所知,也被蘇聯人抓走,死活不知,皇族裡的人呢?你也知道,他們可以靠著皇帝飛黃騰達,享受榮華富貴,但皇帝有難了,他們就做縮頭烏龜,皇后有病,他們唯恐避之而不及,冷眼相待,從不管皇后的死活。我們八路軍呢?我們是講革命的人道主義,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我們整天是要打仗,南征北戰,東伐西討,帶著這樣一位體弱多病,神智不清的皇后行軍,也實在太不方便了。李玉琴,你看你能不能把皇后接回家。和皇后一起生活呢?有朝一日,把她歸還給溥儀。」

  「把皇后接回家。」李玉琴真犯難了。皇后有病,我確實心疼,而且是出自內心的心疼,也做了我作為一位十六、七歲的女孩所能做到的事,但要真讓我把皇后接回家,我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我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啊!我雖然被封為「貴人」,家裡也擔了「皇親」的名分,但並沒有享受到「皇親貴戚」的待遇,我家還依然是那個窮家,僅有兩間半破草房,不僅住著父母、還有哥、嫂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侄子,另外還有一個未成家的二哥和一個小妹妹,即使住處可以將就,我一無錢,二無物,拿什麼來供養皇后呢?又拿什麼來給皇后治病呢?如果萬一皇后在我身邊發生了不測,我將來怎樣給皇帝解釋呢?我還能見皇帝嗎?況且,我現在又答應了和皇帝離婚,但我能這樣給八路軍解釋嗎?李玉琴沉默了良久,終於艱難地對吳政委說:「能讓我同母親商量商量嗎?這樣大的事我一個人也作不了主。」

  「可以!我們很快就會把你母親接來的。」吳政委肯定地作了回答,也對李玉琴的這種態度表示理解。

  只用了兩天,八路軍戰士就按照李玉琴提供的地址,把李玉琴的母親接到部隊。

  這次母女相見,可是兩三年來,她們母女第一次在皇宮外的相見啊!這也是女兒逃難後,母親第一次知道女兒的確切音信,而且見到了女兒啊!她們也不再擔心別人的看不起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也不用提防別人陷害,也不用再為怕說錯話,辦錯事而提心吊膽了,特別是緊緊壓迫著李玉琴的《二十一條》和限制家屬的《六條》的緊箍咒沒有了,她們母女哭啊,笑啊,說啊,看啊,那個母女深情真是表現得淋漓盡致啊!在這裡,真正地讓人感受到了人間的真誠的感情,骨肉的團聚,家庭的溫暖!

  在場的八路軍幹部、戰士,也無不為之動容,待她們母女二人的激動的感情平息了下來,八路軍幹部又安排了李玉琴的母親看了皇后,並提出了實質性的問題。

  李玉琴的母親看了皇后,嘴裡不住地嘮叨:「皇后娘娘怎麼會是這樣呢?皇后娘娘怎麼會是這樣的呢?」這位善良,純樸的母親,歎息,歎息,又歎息!

  但八路軍幹部提出的問題,李玉琴的母親極為犯難,這位從小從山東逃難到東北的饑民,深深知道窮人的苦處,也深知落難人的難處,她經常告訴自己的孩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為人處世要有一顆善心,咱們少吃一口餓不死,把這一口送給窮人家,或許就能救活一條命。」此時,她多麼想幫皇后一把啊,但她也深知這不是她想做就能辦得到的事。她最後只得不無遺憾地既是對女兒說,也是對在場的八路軍表態:「咱們日子過得困難,家裡只有兩間草房,陰天漏雨、晴天透風,冬不防寒、夏不擋熱,你大哥、大嫂住里間,你父親和我。還有你二哥和你小妹住外間,你回去也是挺擠巴的。咱家吃的也不好,皇后娘娘這個身板,沒有好撫養行嗎?我們拿什麼撫養她啊,再說咱也沒錢供她抽大煙哪!萬一沒侍候好,有個一差二錯,三長兩短,咱們可擔當不起啊?」

  這幾天,皇后婉容也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幸的事情又發生了:人越來越少了,她身邊最後的兩個太監,就連那個皇后最喜歡、他自己也曾經堅決表示決不和皇后分離的小劉太監也流著淚走了。皇后又變得呆傻了,又經常自言自語地叨咕起來,那哼哼嘰嘰的聲音裡時不時地夾雜著哭聲。

  李玉琴抑制不住自己,流著眼淚,慢慢走到皇后婉容的床前。

  「皇后娘娘吉祥!」

  婉容看著李玉琴來請安,似乎有什麼不幸的事將要發生的預感,就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著李玉琴,李玉琴悲痛難忍,淚流滿面,皇后的眼光顯露出焦急恐慌的樣子,嘴巴發出「呵!呵!」的帶哭腔的淒涼聲音,又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什麼。皇后流淚了,她好像知道李玉琴也要走了,就握著李玉琴的手,呆呆地看著李玉琴,好象在問:「你也不管我了,你也要走啦?」皇后一下子把李玉琴的手放開了,把臉扭向裡邊去了。

  此時的皇后,再也不是令人仰慕的人了,而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了。她也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人,沒有人真心疼她,就自己快快地死吧!

  李玉琴忍著悲痛,給婉容扯平衣服,蓋好被子,摸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婉容轉過臉來,一臉痛苦的表情,很快又變成冷淡的樣子,又轉過了臉去。

  可憐的人啊,你雖貴為皇后,卻嘗盡人間的辛酸,忍受了無盡的淒涼,孤單,你對誰也沒有任何幻想了!你被這個世界徹頭徹尾地拋棄了!你是一個無罪的女人啊,你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啊,你是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啊!

  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投親的投親,奔友的奔友,但唯獨沒有人收留的是那曾經「貴」為皇后的婉容,八路軍只得帶著婉容繼續轉移,而這時唯一隨侍在婉容身邊的卻是一名日本婦女,那就是溥儀既害怕、又嫉妒的弟媳——嵯峨浩子。她同樣也是一位受害者,她有丈夫,但卻追隨溥儀拋下她遠走高飛了,她也有家,但遠在日本,只能作夢中的思念。此時的嵯峨浩子對婉容也表現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婦女的善良,浩子深知溥儀不喜歡她,宮中的人也大多不喜歡她。

  溥儀不喜歡她,那是因為她作為一名日本女人,被日本人當作工具安排和溥儀的弟弟溥傑結婚,那是帶著明顯的政治目的的,她和溥傑結婚不到一個月,在日本一手操縱下偽滿州國就頒佈了《帝位繼承位》,規定皇帝死後,由子繼之;如天子,則由孫繼之;如無子無孫,則由弟繼之;如無弟,則由弟之子繼之。明白人都知道,溥儀的幾個妻子都未生育,這些規定都是陪襯,最末一句「則由弟之子繼之」才是關鍵之所在,溥儀對於這位弟媳怎能不嫉妒、不害怕呢?此時的嵯峨浩子也理解了溥儀,特別是皇后從來沒有和她過不去,她怎能不該對這位嫂夫人盡一點仁義呢!這也是一位善良的婦女的美好的心願!

  連續的作戰,不斷的遷移,八路軍的供給愈來愈困難,有時,一天只能吃兩頓飯,吃的是通紅的高梁米和像水一樣的湯,正常人吃上幾天也會感到消化不良,八路軍還是想盡一切辦法給病中的皇后弄點細糧,可以說是真正地做到了仁至義盡,但讓八路軍最愁的是上哪兒弄鴉片呢?因為沒有鴉片,皇后的煙癮一旦發作,不僅發出一種讓左鄰右舍的人難以入睡的聲音,而且用她那已極難抬起的手用力地撕扯自己的頭髮,撕扯自己的衣服,抓搔自己的皮膚,能抓到的地方幾乎全抓破了,看了真是讓人目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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