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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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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剛七點多鐘,這些皇宮裡好吃懶做的人,紛紛起了個大早,簡單地用完早餐,收拾好東西,聚集在臨江旅社的門口,準備出發。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來了一隊穿著整齊的男女八路軍,其中一個八路軍幹部首先宣佈:「大家出發前,先行男女分別開會。」 「皇宮」裡的人很快地分別集中好,女的都集中在貴人李玉琴的房裡,一個女幹部首先講話:「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大家知道不知道,共產黨、八路軍是幹什麼的?」 眾人鴉雀無聲,面面相覷,誰也回答不上來。突然,平時潑辣、大膽,很有點男子漢氣質的二格格勇敢他說:「聽說共產黨共產共妻……」 講話的女幹部聽後「吃,吃」一笑,然後挺嚴肅他說:「那是國民黨造謠!國民黨誣衊!共產黨是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政黨,是為勞苦大眾,勞動人民謀利益的。八路軍則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是為受壓迫的勞動人民打天下的,是要解放勞動人民的。」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先鋒隊」、「政黨」等名詞,對於這些人來說,都十分新鮮,是她們聞所未聞的,大家都聽得全神貫注。女幹部緊接著的話,在大家的心中,特別在其中的兩個人心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溥儀,你們的皇帝,中國人民的死敵,他為了恢復所謂的清朝『祖業』,不惜出賣國家的利益、民族的利益、人民大眾的利益,甘願充當日本帝國主義的鷹犬,成為日本人的傀儡,建立偽滿洲國,把東北三千萬勞動人民推入水深火熱之中。溥儀是漢奸,是賣國賊。」說話的女幹部語氣加重了,臉上也出現了憤怒的神色。 聽這話的人中引起震動最大的當首推福貴人李玉琴,李玉琴不禁想道,溥儀是漢奸,溥儀是賣國賊,我是溥儀的貴人,也就是溥儀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我也是漢奸,我也是賣國賊,莫不是……莫不是……」她真的不敢繼續往下多想。 聽這話引起思想極大震動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人群中的一個日本人,溥儀的弟弟溥傑的夫人嵯峨浩子,她在宮裡是不太受歡迎的人,溥儀認為她同溥傑結婚是帶有政治使命的,溥儀不喜歡她,又對她「敬而遠之」;有點霸氣的二格格背地裡叫她「耗子」,說浩子家姓名都是動物,浩子姓嵯峨,父親是侯爵,浩是她的名,她名後又常常被加個「姬」字,這些姓氏和名字中的單字湊在一起的諧音就成了鵝、猴、耗子、雞了。浩子現在和大家一起聽八路軍女幹部講話,她平時知道八路軍最恨日本人,抗日最積極。此時此刻又提到日本帝國主義,莫非對她這個日本人也要殺害嗎?「我可沒有殺一個中國人啊!」她真想大聲地喊。 講話的八路軍女幹部當然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繼續說道:「溥儀是一個封建的皇帝,是日本人扶植的傀儡皇帝。豢養的走狗,他的財產都是剝削來的,都是人民的血汗,應該沒收,歸還給勞動人民,讓他們重新回到勞動人民手中,為勞動人民服務;你們的東西都是溥儀給的,都是溥儀賞賜的,也應該沒收。」 聽到這裡,福貴人李玉琴害怕的成分少了,她有一種非常入耳的感覺,道理還是滿對的呢!這位窮苦人家出身的「貴人」,從小看見窮人整天幹活,累得要死也吃不飽、穿不暖;可那些有錢的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什麼活也不幹,整天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卻穿戴漂亮講究,吃香的喝辣的,反過來還看不起窮人,真叫人不服氣。原來他們的東西、錢財都是剝削而來的,都是像我父母那樣的勞動人民的血汗。 「交,我第一個先交!」李玉琴下定了決心。 「為了便於大家交出東西,現在請大家和自己的行李分開,沒有輪到的先到對面的屋裡等著,不得隨意走動,也不得私自隱藏。輪到誰時,請自動打開你的髮髻,脫掉你的鞋子,解開你的褲子。希望大家主動配合。」女幹部宣佈了交東西的紀律。 「我首先第一個交,就是在我的屋裡。」李玉琴自告奮勇。 「好,謝謝你的配合。」兩位負責收東西的女幹部笑容滿面地說。 李玉琴痛痛快快地解開衣服,把手錶、耳環、戒指、鐲子、項鍊、墜子等幾件首飾交了出去。 說真的,李玉琴往外交東西雖是這樣的主動,她心裡還確實是非常心疼的。這些可都是她平時喜歡、經常戴在身上的,特別是那只祖母綠戒指是李玉琴受「冊封」的頭天晚上,溥儀親自給他戴上的,溥儀並告訴她說:祖母綠是最好的翡翠。而那只瑞士產的手錶,錶帶很別致,每邊各有半寸長,都鑲著小顆粒的鑽石,無論是在光線下,還是在黑暗中,都熠熠生輝。 可能是由於李玉琴表現得積極主動,八路軍也可能是借此來說明自己的政策,負責搜查李玉琴的兩位女人路軍幹部,並沒有動手搜查李玉琴的身。這樣,李玉琴還真有點後悔,早知如此,何不把幾件心愛的首飾留在身上呢!結果弄得自己連點紀念物都沒有了。 當然也有表現得非常不情願的,三格格韞穎就是典型的一個。三格格平時說話慢聲細語,性格溫柔,心地善良,長得漂亮,是溥儀幾個妹妹中最漂亮的。她曾在日本呆過幾年,所以她既有大家閨秀的儀態,又有知識分子的氣質。她聽說要回長春,就把一些珍貴的首飾都藏在身上了,但聽說要搜身,她可就沒有主意了。她悄悄地走到二格格身邊:「姐姐,姐姐,你說我身上的這些東西該怎麼辦?那可都是奶奶(母親)留下的紀念,能不交嗎?」 二格格不耐煩地看了三格格一眼,很快他說:「怎麼辦,怎麼辦,我自己的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說罷,看也不看三格格一眼。三格格的淚水涮涮地就流下來了,隨後,也不得不把東西都交了上去。 經過這次搜查,一些人的首飾和比較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去了。有的人哭著說那首飾不是皇上賞的,是娘家陪嫁的,或是誰送的,特別是御醫徐恩允的老伴哭得最傷心,她邊哭邊說:「真後悔呀,從新京出來時,我怎能不聽兒媳婦的話,就把那些首飾都帶來了,這下我可怎麼活呀,東西都被沒收了。」 李玉琴既沒流淚,也沒有愁得不得了,好像還有點不在乎,但也有一種惆悵之情襲上心頭:皇上走了,家也回不去了,東西又全沒了。受了一回皇封,什麼也沒落下,也沒給自己的窮家帶來絲毫的好處……就在這種惆悵中,李玉琴忽然有個意外的發現:前些天縫在褲子裡的一萬元錢還在。這錢是在大栗子溝時嚴桐江給她的,同時還給她一宗珍寶,是一個比雞蛋小一點的透明玻璃球,裡邊有花紋,看著不但美觀,而且挺好玩的,說是能隨著二十四個節氣變換顏色,是個寶物。那東西兩邊配著五、六寸長的墜兒,就這個墜兒也值不少錢,它是由好幾種寶石、珠子和金鏈子連在一起的,金鏈子有大米粒粗,可是這宗珍寶不久就被嚴桐江他們拿走了,那一萬元偽市沒拿走,李玉琴因為沒有被搜身,她自己也忘諸腦後了,所以也就剩下了。 這一萬元錢,該怎麼辦呢?留我自己用吧,誰也不知道!不,不行!菩薩知道了會懲罰我的。對了,現在大家都困難,看看有沒有更需要的。李玉琴首先想到了皇后婉容。 李玉琴理了理頭髮,起身來到婉容的屋裡,當然,李玉琴看到的也是空蕩蕩的屋子,太監和老媽子一個個愁眉苦臉,呆呆發愣。 李玉琴問:「還有沒有剩下什麼?生活有沒有困難?」 那個好說話的王太監馬上接口說:「貴人你看看那!這可是沒法活了,就剩下兩床被子,還有褥子,其餘的全被沒收了。皇后還病成這個樣子,叫我們可怎麼辦呀?」 王太監似乎忘了前些日子因為燒雞,他故意搬弄是非的事,乞憐地望著李玉琴,流下了眼淚,屋裡的老媽子和另外的太監也全都「嗚嗚」地哭了。 5 唯有皇后一個人,好像發生的這些事和她毫無關係似的。既不哭,也不鬧,木雕泥塑一般,只能聽到嘴中「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抽完後,她裝了一個煙泡,默默地點著,遞到李玉琴面前:「嗯,給。」 李玉琴趕忙謝道:「謝皇后主子,賤人不會用煙。」 小劉太監也趕緊說:「皇后主子,貴人不用煙。」 皇后聽後又默默地自己抽了起來,並招手讓李玉琴坐在自己的身邊。李玉琴看著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她真想抱著皇后痛哭一場。 過了好一會兒,李玉琴忍住了悲痛,從口袋中掏出她那沒被搜走的一萬元錢。 「王公公,你過來一下,我這裡還有一部分錢,按說應該全部留給皇后主子的,但我們還有其他許多人,生活恐怕都有困難,給你這裡留五千元,以供照顧皇后用。剩下的,我再給嚴胖子一部分。」 「謝謝貴人,貴人吉祥,貴人的大恩大德,我們終生難忘。」王太監雙手接過那五千元錢,望瞭望李玉琴,又望瞭望皇后,露出難得的一點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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