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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李玉琴看皇后的精神很好,並沒有想像中的旅行後的倦容,李玉琴坐了一會,就回到自己的屋裡去了。

  住處安頓下來後,對於這六、七十號人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吃飯了。他們仍然吃大鍋飯,且伙食較前也差些了,但這畢竟與大栗子溝不同,如果不願吃大鍋飯,只要有錢,到街上還是可以買到一些可意的食物。

  一天,毓嵣的妻子楊景竹派下人到街上買了一隻燒雞,準備留給自己和孩子打牙祭,回來時正好經過皇后婉容的房門。正趕上皇后精神好,從床上下來到了房門口,看著下人手裡拿著的外表紫裡透紅、散發著香氣的燒雞,皇后的口水不禁流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下人的手走了好遠,真恨不能上去一把奪下來一口吞下去。

  這一幕正好被剛從房門裡出來的貴人李玉琴看了個清清楚楚。她心裡真如打翻個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說不出什麼滋味。婉容可是個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又貴為皇后,今天竟然對一隻燒雞表現出如此的饞相,多麼讓人傷心!她可不比我這樣一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她不禁想自己在宮中曾因為對肉表現出特殊的偏好,而和二格格發生的一場衝突。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農曆五月節,李玉琴以貴人的身份在同德殿擺宴以慶賀端午節,傅毓嵣的妻子楊景竹及皇后婉容的進講老師陳曾壽的兩個女兒和兒媳及其他的一些女客進宮陪餐,當然作為專門負責監視、指導貴人生活的二格格韞和也是必然被邀的人物。那天,禦膳房裡給上了很多的菜,也許是禦廚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貴人跟皇上學佛,也應該吃素,因此,大多數的菜是素的,只有個別葷菜,其中有一道四喜丸子。李玉琴這個剛進宮不到兩年的農家女孩子,對肉的渴望仍是很強,再加上她本身還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以為大家也一樣都喜歡吃肉。於是,李玉琴用筷子點著剛剛上來不久的四喜丸子,招呼大家說:「來呀,吃肉丸子呀。」

  說著,李玉琴還夾起一個肉丸子放在坐在身旁的楊景竹的碗裡。

  李玉琴的這一舉動,引來了二格格韞和鄙夷的目光,並且發出不屑的一聲「唏」。

  李玉琴鬧了個大紅臉,但她也不是個饒人的茬,她平時就對這位盛氣淩人的禦妹反感,再加上她又是帶著使命對李玉琴進行監視,指導,整天對李玉琴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李玉琴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決心仗著皇上的垂愛,報復一下這個禦妹。她忽然把臉轉向二格格,當眾問道:「二格格,你們從小生長在王府,什麼肉都吃過,也吃過人肉嗎?」

  只見二格格的臉「唰」地一下一直紅到耳朵根,她很生氣地頂撞貴人道:「吃過。」

  經過這一回合,二格格說啥也坐不住了。過了一會兒便藉口女兒有事,對大家說道:「英才開音樂會,我得去看看。」於是乎溜之大吉。

  今天的皇后竟然和當年的她一樣地對肉食表現了強烈的渴望。這不能不讓李玉琴發出不盡的感慨。她決定派人也去買一隻燒雞,預備給婉容吃。

  奉命而去的下人很快就買回了一隻紫裡透紅、散發著香氣的燒雞。正巧這時嵒二奶奶馬靜蘭帶著兩個孩子,大的三歲剛過,小的一歲多,來貴人這裡串門。嵒二奶奶馬靜蘭老實、內向,而她的丈夫毓嵒也是個老實人,還是個死心塌地的跟隨派,已經跟隨著溥儀逃走了,只知道在蘇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嵒二奶奶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平時決不會和別人一樣從宮中能拿拿一點,能偷偷一點,因此一點積蓄都沒有,她不能象別人一樣自己買點吃的,只能和大家一起吃大鍋飯苦熬著,這可就苦了兩個何物不知的孩子,他們瘦得皮包骨頭,看著來人拿著的那個誘人的燒雞,兩個不知事的孩子的口水馬上就流出來了。「媽媽,媽媽!」一邊央求著媽媽,一邊眼睛死死地盯著燒雞。

  老實、內向的人,往往都是極要面子的人,看著自己的孩子如此「丟人現眼」,馬靜蘭的臉紅得像塊紅布,抱著一個,抓著一個就要離開。

  「不,不要走。」李玉琴看不下去了,說著就把那個燒雞的兩隻腿撕了下來遞給了孩子。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著,但這卻引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波。

  貴人房裡的下人侍媽奉命送去了燒雞,剛回來不久,就聽走廊裡一個尖聲沙啞,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叫了起來:「這是拿皇后主子當什麼了?把雞大腿拿掉送來了,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主子!太不像話了!」

  這是皇后房中的那個好說話的王太監。太監,這種中國封建制度的怪胎,他們往往出身低微,他們為了改變地位,身體受到了殘害,生理畸形發展,男不男,女不女,心理也隨著發生變化,相當一部分的太監心理變態,性格古怪,不少人好利用主子的勢力鬧個事什麼的,顯示自己的非同尋常、自己對主子的忠心,換得主子的高興、信任。

  這邊王太監的話音剛落,那邊小劉太監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太不像話了,把我們主子當什麼人了?你當你是個什麼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后永遠是皇后,還沒見到雞變鳳凰的,不要覺得皇后給你兩回好臉看,你就拿著二兩顏料開染坊,呸!」

  原來這是皇后房中的太監故意弄李玉琴難看的,他們本指望侍候皇后娘娘能發大財,光宗耀祖,但隨著婉容遭冷遇,「月錢」減少,關於這一點,王太監曾在李玉琴面前「念過秧」。他們發財的夢想破滅,但李玉琴這樣一個出身低微的農家女子都能得到皇帝的偏愛,這不能不引起他們的嫉妒,他們怎能不瞅住機會發洩一番呢?

  不僅如此,王太監,小劉太監還故意把事態擴大,把狀告到了對李玉琴負有監督、指導之責的二格格韞和那裡,二格格劈頭蓋臉的一番話更是尖酸刻薄:「進宮中就要講宮中的規矩,主人永遠是主人,下人永遠是下人,不要太不自量了,也不要太目中無人了,不要覺得皇上拿你當二百錢使了,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還是要安分守己點,做個懂規守矩的貴人,不要給皇上丟臉。真要那樣,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李玉琴可真委屈極了,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轉眼又過了十幾天,住在臨江旅社的皇族人員又經受了一場虛驚。

  人們忽然聽到了「隆、隆」的槍炮聲。人們都嚷嚷:「八路軍來了!大鼻子來了!大鼻子要禍害人哪!」

  特別是婦女聽說大鼻子禍害人,都嚇壞了,除了神志恍惚的皇后,包括李玉琴在內,都拼命地往臉上抹鍋底灰,整個臉上除了兩隻大眼睛,都被鍋底灰遮住了,婦女們晚上睡覺也不敢脫衣服。槍炮響了兩天以後,臨江解放了,街上來了八路軍,但沒來大鼻子。這支隊伍當時叫民主聯軍,其隊伍的名字是以曾經威震敵膽的民族英雄楊靖宇的名字命名的,叫楊靖宇支隊,司令員是何長工,政委姓吳。

  八路軍待人很和藹,這大大出乎這些久居宮中的人的意料。過去,宮中的人對穿軍裝的人是沒有好印象的。眼前的這支軍隊,卻與過去見過的那種軍隊大不相同,他們告訴大家不要害怕,只要把軍用品交上來就行了,大家的安全將由他們負責。大家擔驚害怕的心落了地,表現很積極,就把槍支、無線電之類的東西都拿出來,上交了。

  皇后婉容這時出人意料的清醒,表現相當積極。她沒有人家的槍、無線電之類的東西,總覺得應該拿點什麼東西「表示表示」,於是她把小劉太監喊到身邊:「給,把這個拿去,看人家要不要。」

  原來,這是皇后婉容多年來作玩具用的一架望遠鏡。

  「嗻,奴才這就去。」小劉太監仍然表現得忠心耿耿。

  小劉太監帶著皇后交給他的望遠鏡,很快找到一位八路軍幹部。

  「長官,請問這是不是軍用品,這是我們皇后娘娘交的。」

  「是,這是軍用品,請轉告我們的謝意,謝謝皇后娘娘的配合」。

  「是。」

  小劉太監很快回來覆命。皇后好像是做了一件重大而又有意義的事似的高興,但也引起她的萬千思緒。

  那架小小的望遠鏡,可曾經是她的聊以解悶的伴侶,到天津後不久,特別是到了長春,皇后逐漸被打入冷宮。她雖然借助抽大煙來麻醉自己,但不少時候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她通過望遠鏡,站在假山上,向天津看,想起她童年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北京看,追憶她和溥儀如膠似漆、恩恩愛愛的美好時光;有時也看看來往行人,想從裡面找到她認識的人,甚至異想天開地想能突然發現一個兒時的姊妹。百無聊賴時,她也用它看天上的雲,晚上的明月,她逐漸發現夏天雨後的雲、秋天的雲最好看,像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像美麗的圖案,雲彩深處似乎有仙山樓閣和美麗的仙女,月亮裡嫦娥和玉兔……但如今,一切顯得和她都是那麼遙不可及,望遠鏡也用不上了,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

  幾天過去了,儘管也有些出於好奇的八路軍的新戰士,不斷地來看皇后、貴人,但從沒有出現過八路軍戰士用不文明語言侮辱皇宮裡的人,也沒有戲弄婦女的事,更沒有強拿強要東西的事。

  八路軍的所作所為告訴了皇宮的人,八路軍是守紀律、講文明的隊伍,是不同於他們想像中的封建軍隊,也不同于軍閥的隊伍,也不同于滿洲的隊伍,更不同於日本帝國主義的鬼子兵,他們似乎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點希望,於是毓岷、毓崇、嚴桐江幾個管事的,向八路軍要求把他們送回長春。八路軍很爽快地答應,只要有機會就一定送他們回去。

  過了兩天,一位幹部模樣的八路軍,來到皇后她們所住的臨江旅社,告訴他們說:「明天就送你們回長春。」回長春,這可是這裡相當一部分人朝思暮想的事,他們一個個拍手稱快,欣喜若狂,真的出現了「漫捲詩書喜若狂」的景象,紛紛開始收拾東西。當然,這次收拾比起從長春「逃難」時就簡單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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