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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時針還未指到七點,太陽才剛剛探出懶洋洋的身子,艱難地睜開惺松的睡眼,也要來瞧瞧人間這幕悲劇的收場。「勤民樓」前的空地上打破了往日的平靜,早早地擠滿了人群,他們議論紛紛,嘰嘰嚓嚓,有的人時而引頸張望,時而唉聲歎氣。

  「聽說要發遣散費了,是嗎?」人群中的一個胖子問道。

  「我也這麼聽說,不知是真是假?」一個老者應和道。

  「確實有這麼回事?」一個瘦者神秘兮兮地走進二人身邊說道。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確切?」二人同時發問道。

  「是這樣的,不瞞二位說,我和老爺子身邊的一個人是老鄉,我能夠來到皇宮謀生活,還多虧那位老鄉的介紹呢?」瘦者不無自豪地炫耀道。

  「那你知道每人能發多少嗎?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還指望著這筆錢多少能幫點忙呢?」胖者說。

  「可不是嗎!我家可就我一個獨子,我上有八十高齡的老母,下有四個張口貸,我才是真需要這錢呢!」老者的口氣讓人充滿憐憫。

  「發多少我可不知道。」瘦者看眼前的一胖一老把自己當成知己,且看成是「通天」人物而感到自豪,繼續帶著教誨的口吻說道:「不管發多少,這如今可是兵荒馬亂的年月,說不定我們宮中要發錢的事早已傳出來啦,不知外面該有多少散兵游勇、綠林好漢的眼睛盯著我們哪,大家的錢袋可要裝穩當點!」

  「可不是嗎!上年我好不容易請了假回家去看望老母和孩子。」老者說起了自己的經歷,還有點談虎色變的感覺,「我把平時從牙縫子中摳出的點錢帶回去,原本想孝敬一下老母,再給孩子添一件新衣服,不成想路上卻遇到了『綠毛子』,如果不是我把錢袋子扔得遠,腿也跑得快,那老命可就沒有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胖子帶著討好的口氣問瘦者。

  「這你可就沒有經驗啦!」瘦者不無賣弄他說,「要想得財,必要舍財,捨不得孩子打不得狼,遇事要先從壞處想起,要回去的話,就要首先想到路上你可能遇上土匪……」瘦者頓了頓,繼續說道:「二位老兄,別說我說話不吉利。」

  「哪裡,哪裡,忠言逆耳利於行。」二人起忙答道,唯恐說得慢一點,他不再傳授經驗了。

  「你要先把錢分成幾份。」瘦者壓低了聲音說道:「一部分放在明處、既為行路用著方便,也為萬一遇到不測,那就舍小財、保大財,其餘的嗎!則盡可能地放在隱蔽處,比如鞋的尖層處,衣服的夾層處,再比如、再比如那褲襠裡。」瘦者說著,那手還自鳴得意地給自己的襠內指了指。

  二人看那瘦者的手所指之處,臉稍微紅了紅,隨即雙手抱拳道:「謝謝,謝謝,多謝仁兄的指教。」

  「肅靜!肅靜!請大家安靜點,現在開始發錢了!」皇宮內務府值日官的呼喊好似給沸油鍋裡潑了冷水。

  「嘔、嘔」。眾人的呼喊聲震耳欲聾,人群不安地騷動起來。

  「請大家安靜,要守秩序,不要亂。」宮內府值日官對著騷動的人群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家不光要想著急於領錢,還要想著皇帝的大恩大德。大家想一想,我們如今就要遷都了,國難當頭,皇帝還想著我們大家,這樣的恩德,大家當思結草銜環以報。」

  「請皇上恩典,皇帝萬歲、萬萬歲!」大家齊聲高喊。

  「張小三。」

  「到。」

  「王小五。」

  「是。」

  「李德純。」

  「有。」

  喊到名字的人,滿懷喜悅地走上前去,領回自己的那一份錢,還沒被喊到名字的人焦急地期盼著,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活了!」一聲男子漢的幹嚎,打斷了比較有秩序的遣散費的發放。

  「怎麼回事?」

  暫時沒領到錢的人把目光集中到那哭喊的人身上,領到錢的人也顧不得捂著自己的錢袋子,不明就裡地看著那個幹嚎的人,但大家都有點茫然,不知咋回事。

  「發這麼少的錢,我可怎麼活呀,我還指望這錢養家糊口呢?這麼點錢,我連家也不能到呀,我怎麼回家呀!」那人邊哭邊嘮叨。

  聽他這麼一說,那些領到錢的人不約而同地看看自己的錢包,臉上頓時呈現著不同的表情,有的同情、有的悲憤,有的呈現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也有極個別的臉上呈現出些微的笑意。

  被打斷了工作的內務府值日官非常惱怒,他可是想早早地結束這差事,趕快回家收拾收拾,帶著老婆、孩子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混帳東西!不識好歹,你整天吃皇帝的,喝皇帝的,皇帝有難了,皇帝還想著你,你倒好,又是多,又是少,不給你一個也應該,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真他媽的不識好歹的混帳東西。」

  值日官這邊廂氣得罵罵咧咧,那邊廂上來幾個彪形大漢,挾小雞似地把那個人拉了出去,很快就傳來了痛苦的求饒聲。

  遣散費的發放,當然有厚有薄,有的為遣散費不能夠到家的路費而哭鬧的,像這些人之所以能夠挺到這一天,也無非是等這幾個錢到手,否則早已就各奔東西了,誰願意和那自身不保的皇帝綁在一起。而像李國雄這樣的近侍們是不會為遣散費的多少發愁的,他們也都對溥儀錶現了無限的忠誠,誰也沒有離開。溥儀對他們也確實不薄,溥儀給近侍們發放了每人四萬元的「安慰費」,而李國雄還破例得了五萬元。當然還有一些偽大臣們糊裡糊塗地就收到了一大筆錢,著實發了一筆「國難」財,就說我們前面已提到過的那個尚書府大臣吉興吧。

  那是八月十一日上午約十點鐘,偽國務院的一個差役來到尚書府大臣吉興的府上。

  「吉大人在嗎?」來人問道。

  「在,正忙著呢!大人有令,不見客,」門房沒好氣地問答。

  「請您老轉告一下,我有要事相告。」來人央求道。

  「不行,有事我代為轉達,說吧,什麼事?」門房嚴厲他說。

  「不行,我必須親自面見吉大人!耽誤了我的事,你能負起責嗎?」來人不再央求,而是態度強硬他說道。

  那真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門房見來人態度生硬,不再堅持。

  「進吧!」

  「吉大人好,請點收。」來人進門向吉興打躬道。

  吉興望著來人遞上來的信封,似乎有點迷惑不解。

  「這是什麼?」

  「這是三萬元錢!」

  「這錢是幹什麼用的。」

  「不知道!反正每個大臣都有一份。」來人說道。

  「好吧,我就笑納了。」

  偽國務院的來人剛走沒多大一會兒,偽軍事部又派人送來2000元錢,還有一張十萬元的支票。儘管銀行已不再支付現款,支票形同廢紙。不管怎樣,吉興畢竟獲得三萬二千元的「意外」之財,不僅是偽滿的大臣發了「國難財」,低一級的官員們也都有一份,連汪偽攻府的駐滿使館人員也全部有份。

  一邊是有人「糊裡糊塗」地大發「國難財」,一邊還有人為不能跟著溥儀「蒙塵」(指皇帝逃出京城)而磕腫了頭的呢!

  那是十一日晚上八、九點鐘,離最後逃離也只有兩、三個鐘頭了,大家都在為出逃而作最後的準備,一個個忙得焦頭爛額,忽然,莊王溥紹之子毓恩來找溥儀,大家都知道溥儀平時就不喜歡這夥以「死扣子」聞名的族侄,其他「毓」字輩的人都被溥儀收為「內廷學生,」重點培養,倚為股肱,唯獨毓恩例外、他這時來找溥儀幹什麼呢?

  就在大家迷惑不解的時候,見到溥儀的毓恩磕頭便拜,嚎陶大哭。見到毓恩這個樣子,心情正煩的溥儀大發「龍」威。

  「嚎什麼喪!還嫌亂子不夠嗎?趕快給我滾起來。」

  「皇上,您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起來。」說著,毓恩又「嘭、嘭」地磕了幾個響頭。

  「答應你什麼說,快點說,」溥儀十分不耐煩他說。

  「我只要和皇上在一起,活也要和皇上活在一起,死也要和皇上死在一起,我決不和皇上有片刻的分離。」毓恩痛哭流涕地說。

  「放肆!什麼活不活、死不死的,誰要你在這個時候說這喪氣話。還不趕快滾!」溥儀惱怒不已。

  「不,我就不滾,皇帝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毓恩又「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這時頭上已流出了鮮血,但這仍然沒能感動溥儀。

  「來人,把這不懂事的東西抬出去,越遠越好。」溥儀下了命令。

  「不,我就不走,皇上,你就可憐可憐我的一片忠心吧!不,我要和皇上在一起。」

  不容分說,這邊幾個身強力壯的隨待連拖帶拉把毓恩抬了出去,直到很遠,還聽到毓恩聲嘶力竭地高喊。

  「皇上,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您不能丟下我呀。皇上,我要和你在一起。」

  溥儀對於如此一個忠心耿耿的族侄,最終雖然還是沒留在身邊,但這也足以讓他聊以自慰。他不禁想起了明朝末代君主崇禎皇帝即將成為景山「樹掛」時的情景。那時候,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軍大軍壓境,兵臨城下,關外的清軍叩關之聲一陣緊似一陣,官中的後、妃紛紛自殺,侍者、下人逃的逃,走的走,降的降,還有那些不忠不義的竟然開門揖盜,最後只剩下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太監王承恩寸步不離地跟隨他的「聖上」來到景山的半坡上演了那幕歷史的悲劇。而今天,溥儀面臨的形勢還沒有達到兵臨城下的地步,只是不斷地受到空襲而已,在溥儀的身邊,不僅有忠心耿耿的隨侍李國雄,還有兩個內廷的「學生」。一個是他的族弟溥儉,另一個即是他的族侄毓嶦。看來,同樣是末代皇帝,溥儀真還要比崇禎強不少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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