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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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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愈來愈深,時針漸漸地走向十二點,整個皇宮呈現出劫難前的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都在默默地等候著那最後時刻的到來。天空中也不時地有幾堆不厚不薄的雲朵在翻滾著,也有幾顆耐不住寂寞的星星不時從雲層的夾縫中露出臉來,似乎要窺探一下滿洲國歷史的最後一頁是如何翻過去的。 「噹!噹!」時鐘敲了十二下,正在這時,在近侍處擔任處長的溥儀的族侄毓崇急匆匆地走進緝熙樓。 「老爺子,該起駕了。」毓崇深知溥儀此時心情的煩燥,稍有不慎,就會引起溥儀的惱怒,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說:「準備好了嗎?」溥儀慢慢睜開眼問道。 「是的,老爺子,準備好了,汽車已經準備好了,就停在樓門口。」說著,毓崇走向禦庭,攙扶皇帝。 果然,外面停放著四輛汽車,在第一輛車裡已坐著兩個人,正襟危坐在前排正中的就是偽祭祀府總裁橋本虎之助,此人的地位一向很高,曾任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日本憲兵司令官、日本近已師團長和陸軍部次官等職務,自從一九四〇年,溥儀奉命第二次訪問日本,請回日本的象徵天照大神的三件神器——一把軍刀,一面鏡子、一塊玉,橋本虎之助擔任祭祀府總裁,作為日本對滿洲國實行精神統治的代表。坐在橋本身邊的還有一個日本人是憲兵曹長浪花,他顯然是負保護之責,自然也會坐在第一輛汽車裡,而此時此刻卻站在第一輛汽車旁的則是「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此人平時片刻不離地跟隨溥儀左右,但這次出現在這裡,離上次和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乙三一起通知溥儀遷都,已經兩天的時間了,這兩天的時間,他是在幕後操縱指揮著溥儀及其家族的大搬家事宜。 一群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人群從皇宮魚貫而出,吉岡露出了讓人難以覺察的笑意,他又尋找到了淩駕於眾人之上的感覺。眾人看著站在汽車旁邊的吉岡,也都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吉岡習慣性地以「嗯」字開頭,清了清嗓子。 「大家請注意,我現在宣佈幾條紀律,請大家在途中務必遵守: 第一,大家要保持鎮定,不得大聲喧嘩,更不得哭哭啼啼; 第二,大家要守秩序,按照規定,該坐哪輛車坐哪輛車; 第三,遇事要請示、報告,給批准後方可行動,不得自由散漫; 第四,凡遇到廣播等播報與天皇有關的事情時,大家應主動跪呼『萬歲』; 第五,凡經過天照大神象徵的『神器』面前,大家必須行九十度鞠躬劄,否則以『大不敬』論處。」 說到這裡,吉岡故意提高了聲音,以示強調。從此也可看出,就要出逃了,日本人也不忘對滿洲國的人加強精神統治,對人們進行奴化教育。 聽吉岡宣佈完「紀律」,偽帝宮的最後一批逃難的人群開始有秩序地登車。「福貴人」李玉琴和兩個老媽子上了第二輛車,溥儉和李國雄上了第三輛車,而溥儀和毓嵣則上了最後一輛車。這是一輛紅色車身,黑色頂蓋,還有兩個特殊裝置的大轎車。 這裡要順便交待一下的是,皇后婉容她們為什麼沒在最後一批人中?原來,就是要逃跑了,溥儀還要堅持宮中的臭規矩,皇后是至尊貴人,不能和宮中其他男人見面,因而婉容及伺候她的太監和老媽子先上車站去了。溥儀還派去溥僅、及毓嶦,毓岩等先行出發,既為看管車站上的物品,也還要照顧婉容等人。 這四輛汽車如風馳電掣般地駛離皇宮,直駛長春東站。就在汽車開動的一刹那,溥儀又回首向他那居住了十兒年的帝宮望了最後一眼,他看到的不再是昔日給他帶來「榮耀」的豪華帝宮,而是一股沖天而起的火焰。原來,日本人為了消滅其侵華罪證,在溥儀及偽國務院的要員們撤離的最後時刻,縱火焚毀了他們對滿洲國進行精神統治的「建國神廟。」 溥儀等人就從長春東站登上「展望車」,而且,在這滿洲國最後「勝利大逃亡」的汽車行駛在長春街道上的時候,日本人還特意鳴響了空襲警報,用這種辦法淨街,這顯然是吉岡精心策劃的安全措施。所謂「展望車」,就是溥儀「迎幸」時的專用車輛,其豪華奢侈決不亞於皇宮中辦公的地方,集吃、喝、玩、撒、娛樂於一體。不用說,這次的「展望車。」也不太講究了,車廂的一半地方擺著沙發和辦公桌椅,而另一半地方仍然是座位,昔日講究的日本式的塌塌來、還有鋼琴等物也不見了。溥儀坐在沙發上,而毓嵣和毓嶦等人守護在車廂門口,因此,這節車廂一直是秩序井然,其他車廂可就亂了營了,孩子哭,老婆叫,男人罵、士兵吼,一片淒慘的潰逃景象。 跟著溥儀登上這列潰逃專列的,除溥儀的家族人員外,還有很多偽滿的頭面人物,如參議中的偽參議長臧式毅、副議長、也是偽祭祀府的總裁橋本虎之助、參議張煥相、井上忠也、高橋康順等人及大臣中的偽國務總理大臣張景惠、大臣盧元善、阮振鐸、於靜遠以及偽滿興安局總裁巴特瑪招布坦等人。當然,潰逃的總指揮吉岡也是必不可少的。 戰爭的緊張進行,鐵路的被破壞,不時還有運送「戰略物資」的軍用專列的通過,即使是「康德皇帝」的潰逃專列,也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活像個爬行蝸牛,速度極慢。本來按正常速度運行只要幾個小時的行程,這次卻從八月十一日午夜時分,一直到十二日的午夜時分才駛抵通化。在這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一列車人要解決的問題包羅萬象,但首先要解決的還是吃飯問題。此間的二十四小時真比以前的三十九年更會使不知稼穡之艱難的「康德皇帝」更懂得了「民以食為天」的道理。可是,這列潰逃的專車已經沒有條件設立舒適的餐車了,只在溥儀的。『展望車」上搭了個臨時的小廚房。廚房問題雖然解決了。可是禦廚又找不到了。溥儀家族的人都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誰能擔當起如此的「重任」呢!找來找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最後還是溥儀的一個叫趙蔭茂的隨侍,不忍心主子忍受饑餓的煎熬,自告奮勇擔當這一重任,但又苦於找不到合適的炊具。當然,那山珍海味、車上沒有,即使有也做不出來。趙蔭茂靈機一動,拿一個別人扔在角落裡的啤酒瓶,用水簡單地擦了擦,就拿它作擀麵杖,給溥儀做了一碗面片湯。從溥儀的滿意可以知道,這湯湯水水的一餐顯然比頭一天那乾巴巴的餅乾強得多了:真的比「老佛爺」慈禧太后逃難途中的豆麵窩窩頭的味道差不多了。如果真有好事者,開上那麼一家「御用啤酒瓶面片湯」小吃部,說不定還能賺大錢呢!可是,列車上的其他人就沒有溥儀的口福了,有湯有水的是想都不敢想,只好啃幾口又涼又粘的日本式飯團,聊以充饑了。 潰逃專利經過二十四小時的行駛,終於在通化車站停了下來。吃過有湯有水的面片湯的溥儀,精神陡然增添了些許,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準備活動活動一下長途旅行後疲乏的身子骨,他信步走到窗前,隨手拉開了窗前,眼前的情景讓溥儀怔住了,本來該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車站,此刻不見一個閒人,站台上每隔不遠就站著一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一個不祥的預兆馬上出現在溥儀的腦海中。 「怎麼回事?毓嵣。」 「現在是列車停靠通化車站。」 「我知道是列車停靠在通化車站,為什麼車站到處是荷槍實彈的日本大兵。」說著,溥儀的手指向窗外。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 「還不趕快查問、查問去。愣著幹什麼?查清到底怎麼回事?馬上向我報告。」溥儀聲色俱厲地命令道。 「是。」 說罷,毓嵣轉身走出了車廂。 「報告,山田大將求見。」 原來,引起博儀恐慌的日本大兵是山田為了在火車上和溥儀會面而進行的戒嚴。 「請。」 山田乙三大將在溥儀及其家族人員遷出「新京」長春以後,也迅速地把關東軍司令部遷移到了通化,且山田坐飛機先于溥儀於十二日中午就到了通化。 溥儀的「請」字還未說完,山田大將就帶著他的參謀長秦彥三郎、副官松村知勝及其他隨行人員邁步進入了溥儀的「展望車」。 「皇帝陛下受驚了,一路辛苦了。」山田在溥儀面前微微鞠了個躬說。 「哪裡,哪裡,大將辛苦了。」溥儀謙卑地回答說。 「皇上一路生活可好,該有諸多不便吧。」 「沒關係。為了『親邦』的大東亞聖戰,將軍不辭辛苦,輾轉各地。餐風露宿。我皇帝吃點苦算什麼,也是應該的。」此時的溥儀仍不忘巴結奉承他的主子。 「多謝陛下對大東亞聖戰的鼎力支持,多謝陛下的誇獎。」山田也許以為自己的最末一任關東軍司令官兼日本駐滿洲國特命全權大使的時日不多了,說話的語氣出現了前所未有過的謙虛。 「我現在向陛下彙報我各路關東軍作戰的情況: 自從8月8日蘇聯方面背信棄義對我大日本帝國宣戰,我大日本國對軍力部署作了調整,於9日決定將十七方面軍編入關東軍統轄。10日命令關東軍對蘇聯全面作戰和保衛朝鮮,我皇軍按照命令在各條戰線進行了英勇頑強的抵抗,具體如下: 滿洲東線的蘇軍,開始全線入侵,主力殺到我第五軍正面,蘇軍裝甲兵,突破綏芬河國境,沿著牡丹江大道突進。我皇軍各部隊據守陣地奮力抵抗。進行了反復地拼死的抵抗,戰鬥是激烈的。 第三軍的輝春正面,皇軍奮起反擊蘇軍入侵,保住了陣地。在第三軍,第五軍之間銜接的地區,第一線陣地經過激戰雖被突破,但保住了第二線陣地。擋住了蘇軍的前進。 總之,東線的皇軍幾乎全員做到了與陣地共存亡,真是東部國境的光榮。」 「是,是皇軍的光榮,是武士道精神的光榮。」溥儀附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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