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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溥儀道:「滿洲本有宗教,沒有必要有其他宗教。」

  「嗯!」吉岡安直的眼豎起來,聲色俱厲,「這是司令官通知我的,這是日本的既定方針,沒有任何猶豫餘地!」

  「那麼,」溥儀囁嚅著,「到清祖陵祭祖還是可以的吧。」

  「不行!」吉岡道,「滿洲是五族帝國,單祭祀滿人祖先,會引起誤會。」

  溥儀想用迎天照大神換回祭祀祖陵的權力,這樣對自己的面子也好看些,但是,日本人把一切都做絕了。溥儀痛苦了許多天,最後還是決定去日本迎接天照大神——自己在人家裡,保住眼前的皇位要緊,至於祖宗和文化傳統,暫時可以不要。

  1940年5月,溥儀第二次去了日本,為的是迎接天照大神。

  日本的接待,遠不及上次隆重。

  到了裕仁天皇接見的時間了,吉岡道:「和天皇就說那紙條上的話。」

  「從來都是這樣的,何必再說。」溥儀道。

  「我是提醒皇上?」

  裕仁仍很熱情,二人寒暄幾句話,溥儀掏出吉岡的字條,對裕仁天皇道:「我根據日滿一德一心、不可分的關係,我衷心願意迎接日本天照大神到滿洲國供俸。」

  裕仁道:「這是陛下自己的事,既然陛下願意,我只有從命了。」

  裕仁用手指著早已準備好了的一個桌子上擺的長方匣,還有三件東西,對溥儀道:「這些,就是神器。」

  溥儀看那桌子上的東西,原來是一把劍、一面銅鏡和一塊勾玉。溥儀心想:這種東西在北京琉璃廠很多,太監從紫禁城偷出去的零碎,哪一件也比這個值錢,這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大神嗎?這就是祖宗嗎?

  在歸途的車上,溥儀痛哭失聲。他深深地知道,他這次到日本去是多麼地恥辱!這是對本民族祖先的公然背叛!而他整日為之奮鬥的,就是恢復祖業。溥儀想到恢復祖業,精神又輕鬆起來——「祖宗,你們的在天之靈原諒我吧,我做這一切,都是忍辱負重,為的是要恢復祖業呀。」溥儀這樣想著,很快進入了夢鄉。

  吉岡安直把他推醒,道:「皇上,這是到新京後要頒發的《國本奠定詔書》,您看一下。」

  「寫全了。」溥儀道。

  「是的,這是總務廳囑託佐藤知恭擬定的,皇上回新京,就該立即頒發這個詔書。」

  溥儀不敢怠慢,回新京後,立即安放從日本帶回的「神體」,在帝宮內建造建國神廟,祭祀天照大神。安放神體的當天,張景惠總理率文武百官,另有特殊會社代表300余人,一齊來到帝宮,舉行了《國本奠定詔書》頒發式典,詔書寫道:

  朕茲為敬立建國神廟,以奠國本于悠久,張國綱于無疆,詔爾眾庶曰:「我國自建國以來,邦基益國,邦運益興,烝烝日躋隆治。仰厥淵源,念斯丕績,莫不皆賴天照大神之神麻,天皇陛下之保佑。是以朕向躬份日本皇室,誠悃致謝,感戴彌重,詔爾眾庶,訓以一德一心之義,其旨深奐。今茲東渡,恭祝紀元二千六百年慶典,親拜皇大神官,回鑾之吉,敬立建國神廟,奉祀天照大神,盡厥崇敬,以身祐國民福祉,式為永典,令朕子孫萬世祗承,有孚無窮。庶幾國本奠於惟神之道,國綱張于忠孝之教。仁愛所安,協和所化,四海清明,篤保神庥。爾眾庶其克體朕意,培本振綱,力行弗懈,自強勿息。欽此!」

  從此以後,每月初一、十五,溥儀都要和吉岡安直一起到建國神廟去祭拜。每逢祭拜之前,總是先在家裡對自己的祖宗磕一回頭,到了神廟,面向天照大神的神龕行禮時,心裡念叨著:「我這不是給它行禮,這是對著北京坤甯宮行禮。」

  一天,吉岡安直道:「每次祭祀行禮,我見皇上總像是在默禱什麼,這不太好,嗯,皇上對天照大神,對八紘一字,應有所瞭解,所以,嗯,我請了一位日本著名神道家給陛下講神課。這位神道家是大日本帝國皇太后的神道講師,所以,皇上要仔細聽講領會。」

  溥儀道:「這樣最好,下次我在默禱中,就會更加虔誠了。」

  神道家來了,他叫筧克彥,頭髮長長的,個子奇矮,看上去像個泥捏的陶俑。他在溥儀書房的牆上掛了一幅圖畫。這幅圖上畫著一棵樹。筧克彥講解道:「陛下請看,這棵樹的樹根很發達,它相當於日本的神道;上面的枝葉很茂盛,相當於各國各教。所謂八紘一字,就是一切根源於日本這個祖宗。整個滿洲、中國的根源,更在日本。皇上明白了嗎?」

  溥儀忙道:「明白了,明白了,各國文明的源頭,精神的,物質的,都在日本。」但是他心裡卻道:真是胡說八道!

  筧克彥又掛了一幅圖,上面畫著一碗清水,旁邊立著若干醬油瓶子、醋瓶子。神學家侃侃說道:「這清水好比日本神道,醬油、醋則是世界各宗教,如佛教、儒教、道教、基督教、回教,等等。日本神道如同純淨的水,別的宗教都發源於日本的神道。」

  更是胡說八道,有悖常識——溥儀心裡這樣想著,臉上卻露出極恭敬的神情,道:「全世界的生民都仰賴日本天照大神的保佑。」

  「陛下這樣領悟,就懂得日本神道的真諦了。」

  溥儀要做的「政事」,似乎就是對天照大神的祈禱了。至於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對東北如何加緊掠奪、壓榨,則完全由國務院替日本人幹,溥儀只要在送來的文件、規章、法律條文上寫上「裁可」兩字即可。

  一天,吉岡安直對溥儀道:「陛下,大日本帝國,嗯,還有滿洲國,向英美宣戰以後,太平洋戰場上,大日本帝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嗯,大日本帝國就要領導世界,建立世界新秩序。這個,嗯,在滿洲國建國十周年之際,陛下應意識到,沒有日本,便沒有滿洲國,嗯,所以應該把日本看成滿洲國的父親。所以,嗯,滿洲國就不能和德國、意大利一樣,稱日本國為盟國友邦,應稱親邦。嗯,親邦——陛下明白了嗎?」

  6

  溥儀成了真正的兒皇帝,內心一片悽愴,可是,無論如何,應以自己的利害為行為的最高準則,如果保證安全、保全生命,只能隨著日本人的心意轉。孟子說的捨身取義,義高於一切,被溥儀理解成為了恢復祖業,當忍愛一切屈辱——勾踐不也做過犬馬被吳王驅使嗎!

  溥儀在精神鴉片的麻醉下,苟且偷生。

  國務院真正的頭頭——總務廳長官武部六藏,把張景惠和各部大臣叫到辦公室裡,道:「聖戰到了關鍵時候,滿洲國要作出表率,起到榜樣的作用。首先,在精神上,要認識到日本才是父母之邦,日本是各國的領導,沒有日本,便沒有今後繁榮的世界,沒有日本的領導,世界就會走向紛亂、墮落。所以,滿洲國要視日本為義邦,為親邦,我這裡擬了一份《建國十周年詔書》,你們看看,沒有意見,就交與皇帝陛下頒行。」

  國務院總理張景惠看了看,第一個發言,道:「日本就是咱的父母之邦,咱是個大老粗,說句明白的話,我們就像是嬰孩躺在日本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吃她的奶,受她的保護。叫日本為親邦,是合適的。」

  其餘的部長們並沒有異議,於是張景惠把詔書拿到溥儀那裡,溥儀鈐了玉璽,詔書便頒行天下——

  「我國自肇興以來,曆茲十載,仰賴天照大神之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國本奠於惟神之道,政教明于四海之民,崇本敬始之典,萬世維尊。奉天承運之柞,垂統無窮。明明之鑒如親,穆穆之愛如子。夙夜乾惕,惟念昭德,勵精自懋,弗敢豫逸。爾有司眾庶,亦鹹以朕心為心,忠誠任事,勤勉治業,上下相和,萬方相協。自創業以至今日,終始一貫,奉公不懈,深堪嘉慰。宜益砥其所心,勵其所志,獻身大東亞聖戰,奉翼親邦之天業,以盡報本之至誠,努力國本之培養,振張神人合一之綱紀,以奉答建國之明命。欽此!」

  溥儀剛封上印璽,關東軍司令官梅津美治郎來了。見了他,溥儀忙站起來道:「日本與滿洲國乃是一體不可分的關係,我一定舉國力為大東亞聖戰的最後勝利,為以日本為首的大東亞共榮圈奮鬥到底。」

  「陛下的這種看法令我感動,陛下對日本親邦的誠摯態度會有回報的。我今天來這裡,是想讓皇帝陛下做個表率。現在正是聖戰的關鍵時期,急需鋼鐵,所以——我有點不好開口。」

  「日本為我父母之邦,如有要求儘管明確提出。」

  吉岡安直道:「聖戰正在緊要關頭,日本皇軍為了東亞共榮圈各國的共存共榮,作奮不顧身的戰爭,它要擔當起父母之邦的責任。而作為大東亞共榮圈的一員,每個國家都應儘量供應物資,特別是金屬。嗯,陛下可以率先垂範,親自表現出日滿一體的偉大精神,比如這宮中的鋼鐵,就可讓它支持聖戰。」

  梅津美治郎道:「陛下感到困難嗎?」

  「不不不!」溥忙道,「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

  於是溥儀立即命令把宮中的銅鐵器具,門窗上的銅環、鐵掛鉤等等,也一齊卸下來。

  溥儀回到緝熙樓,拿出了許多白金、鑽石首飾,又搜尋幾件銀器,放進包裹裡。

  譚玉齡走了過來,道:「皇上,這是幹什麼?」

  「獻於日本人,支持聖戰。」

  譚玉齡道:「我看日本人是長久不了的,這不是好事。皇上,不要為日本人這麼賣命了,這樣得不到好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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