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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溥儀正在客廳裡和幾位近臣們討論大典的事,婉容進來了,高跟鞋打在地板上,嗒嗒直響。眾臣們見了,便起身告辭,待人們走後,溥儀道:「你來幹什麼?」

  「皇上登基,龍袍都準備好了,我穿什麼?」

  「哪有你的事。」

  婉容猶如被當頭澆下一桶冷水。但是,她還是鎮定下來,她以為,她和祁繼忠的事,皇上不會知道,不然,皇上不會讓他到日本留學。既然這事皇上不知道,那麼皇上對她還是有感情的,於是道:「祖制皇上登基,皇后必在的。」

  「未必!就是必在,你也不行。看你的卷髮,看你的口紅,看你越聳越高的胸部——這些,不止一個人多次向我提起過——你能在祭臺上跪拜上天嗎!」

  猶如受到當頭棒喝,婉容呆了一會兒,便悄無聲息地退回去。

  隨著大典日子的漸漸來臨,婉容更陷入了孤獨,皇上對她是一臉的厭煩,分明是什麼儀式、哪怕是與客會面,也不讓她露臉。緝熙整日空空的,有時有蟑螂爬過,有時有鳥聲傳來。她又陷入了極度的空虛之中,大煙吸得更厲害了。

  她的老媽子換了東北的一個鄉下人,原先的被趕走了。她看到皇后越來越憔悴,心裡焦急,有一天見到潤良,說道:「國舅爺,奴婢看皇后主子病得太厲害了,這樣下去,只怕大煙吸得再多,也會犯精神病。」

  皇上就要登基了,前途無量,自己的地位全靠在皇后一人身上,如果皇后被皇上冷淡或處置,必然影響自己的前途——潤良這樣想著,道:「你多照看主子一下,也多開導開導她,祁繼忠走了,不是還有更好的人嗎?」

  劉媽起初不敢把潤良的話說與皇后主子聽,當看到她真的又犯了歇斯底里症,心一橫,想:這麼好的人,救她一把。

  一天,老媽子道:「皇后主子,聽國舅爺說,那個保衛李玉亭對皇后主子情深有意,奴婢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他比祁繼忠強多了。」

  婉容早就喜歡上李玉亭,早在紫禁城中對他已有膝朧的感情,聽老媽子一說,不由長歎一聲。

  老媽子道:「那奴婢就說與國舅爺,看他怎麼說。」

  這一天,樓內無人,正是上午11點左右,婉容用過早膳,吸過大煙,到園內轉了一會兒,又回到寢室,像往常一樣,又脫下衣服,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身體……

  樓道內,李玉亭來到門前,老媽子站在那裡。

  李玉亭道:「國舅爺說,皇后主子有急事找我,是嗎?」

  「是的,是的,」老媽子道,「主子等你好長時間了。」

  李玉亭推門進去,正要返身,門已被老媽子關上了。

  聽到門聲,婉容回過頭來,李玉亭跪下不敢抬頭,道:「是國舅爺說皇后娘娘有事叫奴才,不不想……不……」

  「你真的不想?」婉容柔聲問。

  李玉亭心裡已明白了十成,於是抬起頭來,正與婉容的二目相對,他們二人早已心儀已久,彼此神通,不似祁繼忠與婉容,多為肉體的饑渴。

  「想死我了!」

  李玉亭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婉容。婉容倒在他的懷裡,熱烈地響應著他的親吻,一會兒,二人倒在床上,玉亭發達的胸肌與祁繼忠的纖細不同,這是真正的男人!男人之中的佼佼者。婉容真正地達到了高潮,她以為這種感受十四格格是絕對沒享受過的,因為婉容不知道有人愛十四格格,也不知道十四格格會真地愛什麼男人。婉容覺得——今天她才覺得,只有和心愛的而又愛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才能到達真正的高潮,達到靈與肉的統一。她滿身大汗淋漓,昏暈過去幾次,之後,她撫摸著李玉亭結實的胸脯道:「為什麼不早點來呀?」

  李玉亭道:「奴才不敢。」

  「以後就不要稱『奴才』了。」

  「奴才不敢。」

  婉容歎了一口氣,道:「你能帶我逃走嗎?」

  停了好長時間,李玉亭緊緊地抱著她,說道:「我就是張學良,也不能帶你逃走,逃不走的。」

  「再抱緊點,再抱緊點……」

  婉容又獲得了生機,這是多麼可憐的苟延殘喘。

  正在婉容和李玉亭越來越火熱的時候,溥儀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三次登基。

  1934年3月1日,彤雲密佈,朔風凜冽。

  溥儀的執政府成了宮內府,緝熙樓成了後宮,於是連同其他的建築,這個院子,也就成了皇宮。雖然不能和紫禁城相比——那真是霄壤之別——但是,對於溥儀來說,對於那些所有鍾情於大清的人來說,這種變化多麼神聖,多麼富有意義。

  新京的郊區早已搭起天壇,這絕對不能和北京的天壇相比,就如這裡的宮室不能和紫禁城相比一樣,溥儀仍十分莊嚴地要舉行祭天典禮。

  「天壇」在杏花村,從宮門到那裡,一路警戒森嚴,家家關門閉戶,斷絕行人。如同溥儀每次出門一樣,警憲機關認為形跡可疑的人,都關進了牢房裡。新京的人,連最好奇的小孩和女人們也不願從門縫中往外看,他們知道,在日本人的導演下,絕演不出什麼好戲。

  清晨,溥儀身穿光緒皇帝穿過的龍袍,乘上大紅色的御用汽車。寶熙、胡嗣瑗兩位老臣為「前引」,陳曾壽、商衍瀛為「後扈」,而陪同溥儀坐在汽車裡的,是侍從武官長張海鵬和侍衛處長工藤忠。

  一群人一路上也算是浩浩蕩蕩,到了杏花村。溥儀在前引、後扈的簇擁下,先進入「人封紅黃幔帳」內,洗手洗臉,然後由前引、後扈和陪祀官鄭孝胥、張景惠、臧式毅等人陪同到天壇敬獻帛、玉、爵、牲,對上天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真是絕妙的一群,寶熙、胡嗣瑗、陳曾壽、商行瀛都是當過一、二品大員的,都戴著紅頂花翎,穿仙鶴或錦雞黼黻。執事官大都是不滿三十歲的宗室貴子弟,沒有封過官,沒有戴過翎頂,於是溥儀便賞給他們一、二或三、四品頂戴。這種服裝誰也沒有現成的,趕制也來不及,只好四處去借,好不容易湊齊了,破舊自不必說,更有那些蟒袍和帽子,不是長了就是短了,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至於朝珠,就借不到了,有一個執事官異想天開,把算盤珠子拆下來,用線穿成一串,套在脖子上,雖然不夠圓,但遠遠看來,也還混得過去。至於朝靴,更是尺寸不一,有的小了,硬是把腳塞進去,走起路來扭扭捏捏,猶如小腳女人。

  禮畢回宮,已改稱為「勤民殿」的勤民樓佈置一新。

  4

  勤民殿的大廳裡鋪著大紅地毯,在北牆跟用絲帷幕裝設成一個像神龕的地方,中間放一特製的高背椅,上刻有作為徽號的蘭花禦紋章。溥儀換上了海陸空軍大元帥正裝,站在椅子前,兩旁站列著宮內府大臣寶熙、侍從武官長張海鵬、侍從武官石丸志都磨和金卓、侍衛處長工藤忠、侍衛官熙侖奐和潤良。

  以總理大臣鄭孝胥為首的文武官員列隊向重又登基的皇上行三鞠躬禮,溥儀以半躬答之。

  接著,關東軍司令官長日本大使菱刈隆向溥儀呈遞國書和祝賀。

  以上的儀式後,北京來的宗室覺羅以及前內務府的人向溥儀行三拜九叩大禮。這時,溥儀當然是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的人群,他恬然不知自己的那身元帥服在這種禮節面前是多麼滑稽,只是躊躇滿志。

  當天午時,賜宴偽滿文武官員和關東軍有關人員。

  宴會前,書齋中,溥儀和菱刈隆大使進行了簡短的會見。

  菱刈隆大使道:「如此盛大的郊祭儀式,真可謂壯觀無比,用莊嚴一詞來形容是再貼切也不過的了。」

  皇帝道:「雖因郊外祭典前夜睡眠不足,稍感疲憊,但這次的儀式,可說得上是莊嚴肅穆的了。」

  大使道:「此次大典若有古樂就錦上添花了。日皇陛下在登基時,就演奏古代的帝樂,這些音樂都是很久以前從中國傳到日本的。」

  皇帝道:「在中國,古樂已被遺忘,今天又有許多失傳了,雖有人多少懂一點古樂,無奈沒有樂器,實在可惜。」

  「皇帝陛下,」大使道,「天皇陛下將派秧父宮雍仁親王來滿慶賀皇上的登極大典,日本也期待著陛下早日前去訪問。」

  溥儀真是受寵若驚,連忙道:「感謝天皇陛下的厚愛。」

  宴會上,溥儀高興得猶如玉皇大帝在靈霄殿上大宴眾神眾仙,飄飄然,那種得意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可是,在一根柱子後面,站著一個人,看著這一切,滿心淒槍!她——就是婉容。她沒想到溥儀竟真的不讓她參加他的登基大典,並且連這宴會上,也不讓她露一面。

  宴會廳許多人的目光轉向柱子後面,李玉亭的目光凝視著那裡,正要走過去,見溥儀發覺了宴會的異樣並發現了婉容,於是李玉亭便站在那裡沒有動。

  溥儀來到柱子後面,嚴肅地道:「隨我來。」

  他轉過身去,可是婉容並沒有動。溥儀回身,扶著她的胳膊走了出去道:「你安靜一會吧。」

  「我在那裡不是很安靜嗎?」

  「你會犯病的!」

  「我沒病!」

  「沒病,你天天叫什麼!喊什麼!砸那些東西,摔那些東西幹什麼!還是回去吧。」

  婉容流出了淚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溥儀見這情景,不覺心軟了,道:「達令。回去吧,今晚還要出席家宴呢。」

  載灃從北京趕來幾天了,今天他並沒有參加那些大典。這天的傍晚,他坐汽車來到緝熙樓前,下了車,溥儀迎上來。他幾乎認不出眼前穿著元帥服的皇帝,更讓他驚訝的是,皇帝竟向他行了一個軍禮。

  載灃並不怎麼高興,他深知這個皇帝是多麼窩囊,他深知日本人更沒有什麼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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