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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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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贊先生,你也非常可愛。」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婉容,她是舞會的皇后——其實她就是皇后。 舞會還是結束了,婉容猶如從縹緲的雲間又回到了山中的陰冷的洞穴。漸漸的,她的精神病越來越厲害,大煙也越抽越猛。 又響起了砰砰啪啪摔東西的聲音,又是撕心裂肺的幾聲嚎叫。和這種聲音應和的,仍然是隔壁急促的喘息聲和樓下那位幽怨的琴聲。 馮玉祥、閻錫山宣佈歸順蔣介石,馮玉祥的軍隊在國民革命軍的支持下迅速控制了河北。與此同時,山東張宗昌的軍隊也由熱河潰退,這位要擁戴溥儀重登大寶的痞子流氓除了在打仗的時候會跑之外,另外一個本事就是向溥儀要錢了。張宗昌寫信道:「皇上聖鑒:敬陳者,宗昌兵退熱河,但精銳全在,又收奉直殘軍多部,但撤退匆匆,軍餉實難發放。臣又與白俄之謝米諾夫聯手,準備再向華北,鋒刃山東。謝米諾夫則聯合蒙古各部以營蒙圓滿獨立。事情緊急,臣謹請皇上賞餘三百八十萬元。時機已迫,若望雲覆。伏乞聖鑒。恭請吾皇聖安。張宗昌謹呈。」 陳寶琛道:「這個人痞子出身,雖擁兵十萬,但已潰逃星散,不成氣候,這種騙子的勾當,萬請皇上不要理他。至於謝米諾夫,那個被蘇俄赤黨趕出來的人,更是個恬不知恥的大騙子,皇上都不必與他們來往。」 溥儀還是給了張宗昌一點錢,可是不久聽說他跑到東京去了。 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最令他震驚的,是張作霖從北京退出時,在皇姑屯被炸死,張學良則宣佈東北易幟,歸順國民革命政府。 回宮、靠軍閥們復辟已經絕對不可能了。陳寶琛等陷入了絕望,羅振玉投靠日本人的改調,已成為不可駁斥的定說了。 可是最令溥儀震驚的,卻是東陵被盜的事件。 東陵是乾隆帝和慈禧太后的陵墓,他們是清朝歷代帝后中生活最奢侈的,孫殿英用大炮轟開了陵墓,慈禧鳳冠上的朝珠成了蔣介石新婚妻子宋美齡鞋上的裝飾。 宗室和遺老們全被激怒了,他們紛紛跑到張園。溥儀好似被人們摘去了心肝: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竟扒了我的祖墳? 張園裡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祭席,就像辦喪事一樣每天舉行三次祭奠,遺老遺少們絡繹不絕地來行禮叩拜,個個痛哭流涕。 溥儀的心裡燃起了無比的仇恨的怒火,他走到陰森林的靈堂前,當著滿臉涕淚的人們向空中發誓道:「不報此仇,我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有我在,大清就不會亡!」 溥儀懷著刻骨的仇恨詛咒著蔣介石,他到內室占了一蔔。「國民政府能久否?」得到了「天大同人變離,主申年化沖而散」的卦文。 「在32年滅亡,太便宜了他!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鄭孝胥還是從上海趕到了這裡,在他的心裡,皇上雖蒙難張國,但仍是奇貨可導:我鄭孝胥有張良孔明之才,不能就這樣賣畫賣字,虛度一生。 「皇上,蔣介石喪盡天良,但臣知他必亡。皇上若能用臣一二計策,則可報仇雪恨,重複天位。」鄭孝胥向皇上遊說道。 「我已決定到東北,日本人已答應了我的要求。」溥儀道。 「皇上,目前斷不能去。」 溥儀問:「為什麼?」 「現在皇上乘輿狩于天津,與天下仍為一體,中原士大夫與列國人士可以與皇上時常接觸。若去津一步,則為去國亡命,自絕於天下。如果到東北或去日本,若為日本所留,興複之望絕矣!」 溥儀道:「如今蔣介石已統一全國,我留在此地怎能有所做為?中原同情大清之力量幾被消滅殆盡,有何力量可憑?」 鄭孝胥也不是絕然反對皇上去東北,只是現在皇上若是去了東北,那麼功勞最大的是羅振玉,他鄭孝胥到時有何名份?所以現在無論如何要阻止皇上東去或北往,待過一段時期以後,他能把皇上從羅振玉手中奪過來再說,於是鄭孝胥道:「蔣介石雖表面上統一了中國,但張學良、閻錫山、馮玉祥及桂系、川系各派並不能全聽命與他,各懷心思,因此內亂今後必不可避免。更有共產黨在南方數省大有星火燎原之勢,所以中國內亂必矣!若內亂日久,列國必遣兵保其商業。若皇上投列國所好,讓列國共管中國,則列國必擁皇上而號令天下。」 「中國的百姓願意嗎?」 「皇上,中國的百姓不比外國,全都擁戴皇上呀。照臣看來,大清亡于共和,共和必亡於共產,而共產必亡於共管。」 「如何共管?」 鄭孝胥拿出日文報紙《天津日日新聞》為溥儀翻譯了出來: 英人提倡共管中國 聯合社英京特約通信 據政界某要人謂:中國現局,日形紛亂,旅華外國觀察家留心考察,以為中國人民須候長久時期,方能解決內部糾紛,外國如欲作軍事的或外交的干涉,以解決中國時局問題,乃不可能之事。其惟一方法是只有組織國際共管中國委員會,由美英法日德意六國各派代表一名為該委員會委員,以完全管理中國境內之軍事。各委員之任期為三年,期內擔任完全之責任,首先由各國代籌二百五十兆元以為行政經費,外交家或政客不得充任委員,委員方須與美國商務部長胡佛相仿佛。此外,又組織對該委員會負責之中外混合委員會,使中國人得在上述之會內受訓練。 鄭孝胥道:「只要皇上許給外國人許多商務好處,行門戶開放政策,各邦必扶皇上君臨中國。」 溥儀道:「辛亥年之革命就由盛宣懷讓外國人築路引起,若是給了外國人許多商機,豈不會又鬧事嗎?」 鄭孝胥道:「是的,所以巨的方案與盛宣懷的不同。中國的鐵路,礦業等等有商辦,有官辦,有外國人辦。不過,中國人窮,錢少少辦;外國人富,錢多多辦,這很公平合理。」 「許多外國人都來投資,他們要是爭起來怎麼辦?」 鄭孝胥很有把握的道:「唯有如此,他們才更要尊重皇上!」 溥儀聽從了鄭孝胥的話,漸漸地和羅振玉疏遠了。鄭孝胥見目的已經達到,心想:羅振玉,既然你給咱鋪好了路,那麼咱就照此走下去,不這樣也對不起你。 於是鄭孝胥向溥儀道:「英美鍾情於蔣介石,唯日本對英美吃中國這塊肥肉心懷不滿,臣不如到日本去,看看日本高層的態度如何,若能得到日本的全力幫助,皇上的事業也就可計日成功了。」 於是鄭孝胥去了日本,沒有多少天,看出日本是軍界說了算,便一頭栽到日本軍部,與其特務組織黑龍會聯繫起來。 「哼!」鄭孝胥心想,「羅振玉那個書呆子也想搞政治!和那些什麼大佐大尉的有什麼可交往的!」 婉容的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歇斯底里病時常發作。 陳寶琛道:「皇上,還應為皇后再請位漢文師傅。臣看那洋師傅只會教皇後如何奢華,如何向西洋王后看齊,對中國的傳統漸漸違背。請了中文師傅,皇后的情性也許會有所改變。」 「有合適的人嗎?」 「有。前清監察禦史陳曾壽可以勝任,他的曾祖父是一位狀元,其後翰林、進士、舉人聯翩不斷。陳曾壽本人又是進士,在張勳復辟時出任學部待郎。現在他在西湖寫詩賣畫,詩名與江西義甯陳三立、福建閩侯陳衍並稱『海內三陳』。他現在住在西湖岸邊,大門上有一副對聯:「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見其心志與『臣心一片磁鍼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文天祥是一樣的。」 溥儀又問了其他的人,沒有不交口稱讚的,於是便召陳曾壽做婉容的漢文師傅。 陳曾壽到了天津,每天下午為皇后進講。一天,婉容道:「陳師傅,這書上的字我看不清楚。」 陳曾壽想了一會兒,道:「那就找一個人給皇后抄書。正好我的女婿周適君閑著沒事,就讓他抄書吧。」 於是婉容的書都由周適君抄寫,每字核桃般大小,都是小楷,書目文章由陳曾壽圈定。 婉容果然改變了許多,安靜了許多。她從陳曾壽進講的文章裡明白了,在中國,幾千年中,皇后都是在宮中循規蹈距的度過一生的。就是有傑出才能的及德行卑污的,也絕沒有離開過皇宮的。皇后就是皇后,她的高貴就在於她能抑制個人的私欲而做對國對民的好事。 可是溥儀卻又迷戀上了遊藝場、舞會和商店,也迷戀上了新式的生活,什麼新的服裝、新的髮式、和新的影星、歌星。隨著溥儀的這種變化,婉容也迎來了她一生中最甜蜜的時光。 張園裡修起了網球場,又建了高爾夫球場。雖沒有莊士敦,但是來這裡打網球和高爾夫球的人比在北京多了。西方各國的駐津辦事處的人員大都來過,一些駐津的西方軍隊中的年輕軍官更是嚮往這裡。球場上,婉容總是被這些洋人當面讚美,他們毫不掩飾地表達對皇后的敬意與愛慕。婉容把晚上的痛苦當作是白天這甜蜜生活應付出的代價。 「伊麗莎白,」一天,溥儀和一位英國的大尉打完球走到同樣滿身大汗的婉容旁道,「剛才約翰大尉說林寶華、邱飛海將在英租界舉行表演賽,我們明天去看看。」 「親愛的,」婉容吻了一下溥儀道,「能把他們請到這裡就更好了。」 第二天,溥儀和婉容走進英租界的網球賽場。林寶華和邱飛海曾獲遠東運動會網球單打冠、亞軍,此時在這裡比賽,不大的賽場被擠得滿滿的。 溥儀和婉容並不想聲張,在開打以後悄悄進場,但是,還是有人看見了他們。 「看,宣統皇帝和他的皇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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