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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載灃來到御座邊,拿著一柄如意遞給溥儀,溥儀把它遞與迎娶正使載振,載振派人把如意放進丹墀之上的鳳輿裡。

  鳳輿三天前就已擺在這裡了,鑾儀衛在乾清宮的院子裡抬著它已練了三天。這是三十二人抬的大轎,轎頂塗金,正中有一隻很大的金鳳凰,鳳背上有一個小金頂,金頂周圍有九隻小金鸞,金鸞嘴裡都銜著長長的黃絲穗子。轎圍是鵝黃色緞子底,上邊繡著藍色鳳凰,抱著紅色雙喜字,繡工極精緻。這是光緒帝結婚時在杭州定制的,這次又重新進行了釉飾。

  迎娶用的是全副鹵薄儀仗。傘、棍、旗、牌、金瓜、鉞、斧、節、扇,樣樣俱全;之外又加牛角和大鼓各一百餘對。

  迎娶的隊伍走向神武門,即風輿發走之後,載濤福晉薑氏與增崇之妻帶福晉命婦二人率領女宮來到坤甯宮東暖閣,鋪設龍鳳喜床。床上的被褥也是從杭州定做的,上繡「龍鳳呈祥」圖案。鋪設完畢,正中又放上寶瓶,瓶內裝著珍珠、寶石、金銀錢與五穀之類;之後又在四角各放一柄金如意。接著她們又連夜趕往皇后家裡,在迎娶的隊伍前到達榮公府,在那裡給婉容梳好雙髻,戴上雙喜如意,穿上「龍鳳同合袍」,頭上蓋上繡有龍鳳的蓋頭,手裡拿著一個金蘋果。一切完畢後,只等迎娶的隊伍到來了。

  此時,迎娶的隊伍早出了東華門中門、神武門、景運門、乾清門。這些門上皆有門神貼著,彩飾門首紮一大彩場,場柱以黃綢紮作龍形,左柱懸一紅紙牌,上書「觀禮、慶賀人員均由神武門出入」字樣。門之左右,裝水月電燈四個,並有軍警兩排在此守衛。——此時,隊伍已走在街上,出東安門北向,往西北進三座門,過景山東街,出地安門中門,正北行走。

  此時大街上的隊伍,與紫禁城中的不同,隊伍浩大了許多。

  首先是步軍統領衙門的馬隊,其次是警察廳馬隊,再次是保安隊馬隊。馬隊之後是軍樂兩班,往後便是黃緞銀轎頂一頂,黃緞銀頂車三輛,鸞駕七十二件,黃亭四駕,宮燈六十個。清室官員和民國軍警方面照料的人員也在這些儀仗中行進。這些之後,又是警察保安隊,步軍統領隊,又有軍樂兩班。這些人之後,是正副天使,載振手捧聖旨,昭煦捧著聖節。二人身後,則是三十二人抬的鳳輿,鳳輿前後左右圍著民國軍警護衛,更有清官官員三十二名隨從。

  隊伍進了帽兒胡同了,這裡街面狹窄,人群擁擠得厲害,好不容易行到了榮公府。榮公府前,早已紮了彩場。榮源和兒子潤良、潤麒跪迎大使。

  載振、昭煦進府門後,榮源父子又跪在地上,載振讀聖旨迎娶皇后,榮源謝恩領旨,進了大廳,聖旨傳進內室。

  十多分鐘,福晉薑氏等四人扶皇后婉容踏上鳳輿,然後薑氏等各坐進自己的轎子隨大隊一起向紫禁城進發。

  隊伍出帽兒胡同東口,走南鑼鼓巷向東,經北皇城根寬街,南行過大佛寺、馬市大街,到丁字街向西,進東安門大街渡橋入東華門。其時為下午三點四十分。

  聽鞭炮聲響,軍樂聲響,四點鐘左右溥儀穿龍袍褂,在乾清宮等候。不久鳳輿到來,正副使及衡永等八名侍衛仍帶著鳳輿來到乾清宮簷下,越過一個大火盆,待鳳輿也越過火盆後,溥儀率王公前行來到坤甯宮,鳳輿後行,隨到坤甯宮前又越過一副馬鞍。

  風輿停下,王公轎夫等各退。

  福晉薑氏率四人走到鳳輿前,扶婉容下轎。溥儀此時非常高興,按規矩,新娘下轎時,他要向新娘頭上連射三箭。溥儀接箭在乎,就要舉箭,福晉薑氏連忙走到皇上面前道:「皇上,你今天沒帶眼鏡就不射了吧。」

  溥儀笑道:「這不是破了規矩嗎?」

  「規矩重要還是皇上的皇后重要啊。」

  「好吧,不射了。」

  福晉薑氏又折回,走到皇后跟前,接過皇后手中的金蘋果,又遞一個寶瓶給皇后。然後,攙扶皇后,前有女宮執珠燈導引,由交泰殿到坤甯宮東暖閣內。

  福晉等又從皇后手中接過寶瓶,把寶瓶、蘋果放好。早有人拿著桿秤遞與溥儀,溥儀接過,就要去挑蓋頭。

  「皇上,還是用手吧。」載濤福晉從皇上手中拿下稱杆。

  溥儀搖了搖頭,任由薑氏擺佈,然後用手揭下婉容的蓋頭。

  「天下竟有這樣漂亮的女子!」溥儀脫口道。

  福晉等人輕聲笑了起來。

  溥儀見婉容黑髮如雲,玉肌冰瑩,婷婷玉立,不由又道:「報紙上說的果然不是誇飾之詞。」

  載濤福晉薑氏道:「別只知說話,坐吧。」

  於是領溥儀坐喜床左邊,婉容坐喜床右邊。此時宮女端來金盆,金盆內盛子孫餑餑。

  薑氏道:「請皇上和娘娘同食。」

  溥儀拿起吃了一塊,婉容玉手捏一塊,抿了一下,即放下了。

  然後,福晉等請皇后梳妝上頭,仍戴雙喜如意,加添扁簪及富貴絨花,戴朝珠。

  有命婦端起酒杯,福晉薑氏道:「皇上和娘娘請飲交杯酒。」

  溥儀和婉容拿起酒杯,四目相對,溥儀心內又是一喜,見婉容眉細如蝴蝶之須,但清雅黛墨,眼波如秋湖之水,閃閃含情。此時,婉容也嫣然一笑,更令溥儀心花怒放。

  窗外,一對結髮的待衛夫婦高聲唱著交祝歌。

  歌聲停止。女宮撤宴桌,福晉、命婦請皇上、皇后坐禦龍鳳喜床上,向東南方行坐帳禮。一會兒,女官又設金盆在喜床上。薑氏道:「請皇上和娘娘進長壽麵。」

  二人吃面畢,福晉薑氏道:「皇上、娘娘,奴婢們這就告退了,祝皇上和娘娘千秋永和,百年諧老。」

  於是,福晉命婦們退出坤甯宮。

  沒有了福晉命婦們的笑聲,沒有了窗外待衛夫婦的歌唱,只剩下的他和眼前的婉容,婉容低眉垂目而坐,溥儀忽然感到異常地窒悶。他又看了新娘子一眼,她仍低著頭,好像沒有什麼表情。看著看著,溥儀只覺眼前一紅——一片片全是紅:紅帳子、紅褥子、紅衣、紅裙、紅花朵、紅臉蛋、紅窗簾、紅地毯……好像一攤溶化了的紅蠟燭。此時四位宮女進來,輕步止前,悄無聲息,一聲不語,兩個伸手為皇后娘娘去釵解帶,兩個宮女要為皇上脫鞋去帽。溥儀一陣眩暈;紅、紅、女紅,紅……他騰地站起來,推開門,奔往養心殿。

  宮女大驚,沒有人敢在此時說話。

  養心殿太監大驚,誰也不往皇上身邊去,裝作沒看見。

  溥儀坐在養心殿東暖閣,還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他充滿了對宮女的厭惡,充滿了對紅的厭惡,充滿了對女人那種事的厭惡,他感到噁心,他感到頭暈,他感到胸悶,他不能想起與女人間的那種事。好久他才平靜下來。

  一抬頭,他看到了牆上掛滿了寫著送禮人名單的綢子,第一位是黎元洪,上書:「中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贈宣統大皇帝。」下面是禮品的記錄,他近視,便看不清了。他一個一個地望過去,難以記數,腦海中又浮現出許多場面:

  民國派來總統府侍從武官長蔭昌,對溥儀以對外君主之禮正式祝賀。他溥儀鞠躬後,忽然宣佈:「剛才那是代表民國的,現在奴才自己給皇上行禮——奴才永遠是皇上的奴才。」說罷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他又憶起報紙上的評論:遺老們如蝗蟲一般成群地飛向北京,帶來他們自己和別人的現金、古玩等等賀禮。這種浩大的聲勢,極易引起人們的聯想,現在宣統的號召力有多大,他在民眾,在政治勢力中的地位到底如何?

  「如果不是革命,我就開始親政了。」溥儀站起來,在殿裡盤桓著,什麼新婚,什麼後妃,他全都拋到腦後去了,「我要恢復我的祖業戶走著走著,他在一串外國人員名單前停下了。十幾年了,紫禁城內開始有外國人——這麼多的外國人向皇帝表示祝賀,儘管是以私人身份來的,但畢竟是外國的官員。這些外國官員本來不應該接待的,內務府幾次拒絕都沒有讓這些外國人灰心,他們執意要送禮,要來參加婚禮,請求要到宮中向溥儀祝賀,在這種情況下,王公們答應了外國人的要求,成了一個招待處,由莊士敦師傅和前外交總長梁敦彥任總招待。

  溥儀踱到炕前,注視著這已幾二百多年的炕,心情更是激動:「我一定要恢復祖業?要不是革命,我該親政了!要不是革命,我為什麼非要逃出宮中呢?」

  他心裡這麼想著,隨後高叫:「來人。」

  有太監小跑過來。

  「萬歲爺,奴才在。」

  「我今天就睡在這裡——沒有多少時間了吧?」

  「是的萬歲爺,快該和新主子進香了。」

  「那朕今天也要在這兒睡一會兒。」

  「嗻。」

  這太監很少聽萬歲爺說「朕」,今天這時聽到這字,一陣心驚肉跳,忙去張羅去了,片刻,幾個太監過來,侍候皇上就寢。

  太監們面面相覷,沒有人敢說什麼,在這種時候,說多了會掉腦袋的。

  清晨,福晉和命婦來到坤甯宮東暖閣,向內監執事人等問道:「皇上、皇后梳洗好了嗎?」

  領班太監道:「回福晉,老爺子還沒回來呢。」

  「什麼!」載濤福晉大驚,「萬歲爺到什麼地方去了?」

  「恕奴才多嘴,老爺子昨兒夜裡一宿都在養心殿,到現在還沒回來。」

  福晉和幾位命婦呆在那裡,猶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新婚之夜,帝后分床,不宿一處,這,是什麼兆頭啊!

  薑氏道:「快去叫萬歲爺,此事不准聲張,若聲張出去,斬首是問。」

  「嗻,奴才死也不敢說。」

  一會兒,皇上來了,福晉薑氏是個精明的人,也不問皇上為什麼,只道:「快進去,和皇后娘娘一起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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