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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莊師傅是說我的處境會越來越危險,這些新文化的領導者會從根本上摒除我?」

  「是的。」

  「我完蛋了!完蛋了!」

  「皇上一向文雅,說出這種詞匯,我非常驚訝;皇上應處事穩重,有高貴的血統,有堅韌的意志,剛才還滿懷希望,突然間就認為自己完了,我感到很痛心,痛心皇上是這種意志薄弱的人,見識短淺的人。」

  「我們不是完了嗎?」

  「我必須直率的說,復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為皇上自己並沒有力量,僅能靠那些軍閥,而軍閥的態度是最不可靠的,他們僅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小人、土匪。但是,皇上不能據此就說自己完了。皇上仍然有實現自己偉大人格的道路可走,而目前,首先要使自己具備非凡的能力,皇上從報紙上看那些——搜尋那些復辟的消息是徒然的浪費時間,皇上的精力應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就是從復辟的這意義上說,皇上埋首於報紙中也無作用,陳太傅曾說,皇帝陛下聖德日新是最重要的。就是不復辟,皇上也可能以公民的身份競選總統,就是競選總統失敗,也能靠自己突出卓越的才智品德,做出另一番事業,使自己成為歷史上優秀的人物。可是皇上卻總是走極端,要麼在復辟希望的峰巔,要麼在復辟夢破的穀底,這是很危險的。」

  溥儀道:「莊師傅說,能力是最重要的,聖德日新是重要的,我如何做到這一點?」

  「皇上要破除君權神授的觀念,中國也有句古話: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皇上要獲得生存的才能,獲得超越時代的思想品德,必須走出宮中。我們大英帝國的威爾士親王是我牛津時的同學,他的生活,與我的、所有牛津大學的同學的生活,都沒有什麼不同。戰爭期間,他成了一名年輕的中下層軍官,和別的軍人一樣為國家服役,軍旅生活與其他軍人沒有什麼不同,這樣,他才具備必要的能力。可是皇上卻被腐敗庸俗的官吏、僕人、太監們包圍著,而每日裡都在憧憬著復辟的美夢,這能夠獲得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多少知識能力呢?皇上讓我帶來的畫報我帶來了,臣請皇上坐下來看這些畫報。」

  溥儀坐下來,莊士敦揀出幾頁皇室生活的照片,特別是王子的。

  「皇上看這些大英帝國的王室成員,他們是和平民和睦相處的。而作為王子,從小要過和平民一樣的生活的。」

  莊士敦對那些照片一張張地解釋著,一會兒談話輕鬆起來,不時地發出笑聲。

  「王子若是和哪一個年輕女郎稍一接觸,馬上就有記者拍出照片,寫出文章。這些記者是無孔不入的。」

  半天過去了,溥儀覺得他獲得了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指導,便留下莊士敦,賜宴御花園。

  莊士敦道:「這畫報上還有一樣好東西皇上沒有看到呢。」

  「什麼?」

  莊士敦翻開一頁,溥儀看去,驚喜得跳了起來:「竟有這樣玲瓏漂亮的小狗!莊師傅無論如何要給我弄幾頭來。」

  「讓我先看看皇上的狗吧。」

  「好的。」

  7

  溥儀帶莊士敦進入一個大房子,一見,驚呆了,裡面各種各樣的狗無所不有。

  「虎子,豹子,過來,見過師爺。」溥儀一招手,兩頭狗縱過來,一頭如獅子,一頭如豹子,高大威猛。莊士敦嚇得心裡冰涼,可臉上卻裝出鎮定。「虎子」一抬前腿,爪子扶在莊士敦高高的肩上,舌頭舔著莊士敦的頸項;而「豹子」,則圍著他的腿嗅來嗅去。

  「皇上,它們親熱夠了吧。」莊士敦戰戰兢兢地道。

  溥儀一擺手,兩頭狗圍著他轉起來。溥儀道:「也賞他們一起去御花園吧。」

  溥儀帶著兩條狗和莊士敦一起去御花園,剛走到門口,溥儀道:「莊師傅,我讓你看一出驚心動魄的好戲。」

  「什麼好戲。」

  溥儀一笑,用手一指,道:「上!」

  只是輕輕的一聲,兩頭狗真地如虎似豹的向路過養心殿門前的太監猛撲過去,待莊士敦明白過來,太監驚恐的喊聲刺破了天空似的:「救命呀!救命呀!……」

  這聲音,猶如在黑夜裡突然見到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鬼,這種恐怖的叫聲,連聽到的人也嚇得半死。

  「虎子」已是前爪搭在那太監的肩上,「豹子」的長舌則正好搭拉在那太監的鼻子上!

  「哈哈哈……」

  溥儀笑得前仰後合。

  「皇上!皇上!這是幹什麼!幹什麼!」待莊士敦明白過來,竟憤怒得如虎子、豹子一樣,一把推出皇上很遠,「快停下來,這種惡作劇是有失身份的!」

  從來也沒有人敢對溥儀這樣,溥儀憤怒地望著莊士敦。

  「老爺子,您這是幹什麼?還不把狗喚回來。」

  溥儀一揮手,狗迅速地跑回來,那太監已是滿臉血跡,倒在了地上。

  「老爺子,這確是老爺子的不是了,莊師傅是為老爺子好才這麼做的,就是我,也必然這麼做。」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莊士敦已經知道她是二嫫。令莊士敦驚訝不已的是,她竟敢指出皇上的過錯,而皇上對她卻非常恭順。她也只是個下人呀!

  溥儀看莊士敦的目光柔和了一點。莊師傅覺得,對這個一向在宮中無人敢冒犯的皇上來說,他做得是過分了點,於是道:「請皇上恕臣剛才的魯莽,我在那瞬間的感覺是在英國。」

  「我恕你無罪。」

  王焦氏道:「老爺子對莊師傅可不必因這件事有什麼成見。」

  溥儀道:「這是原軫在朝廷上唾晉襄公,是忠心的表現,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皇上的大度臣又一次感受到了。」

  宴會的席間,莊士敦道:「皇上,在你的軀體裡有兩個皇上,而不是一個皇上。除非皇上能令兩個皇帝角色中的那個好的占上風而使另外一個永遠處於恭順的臣僕地位,否則,皇上就絕不可能為了皇上自己、也為皇上的祖宗,充分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

  溥儀道:「如何才能做到呢?」

  「還是那句話,離開紫禁城,離開身邊這些庸俗的官吏、僕人和太監,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

  「唉,可能真要做個普通人了,眼見的戰亂將起,不知直皖兩家最終誰贏,而無論誰都有可能利用我、利用優待條件來粉飾自己;他們都標榜自己代表著進步,代表人民的利益。」

  「皇上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濤貝勒爺已和我談過此事。剛巧,大英帝國的海軍司令將到中國北方,我會讓他來覲見皇上的,這樣不僅可以保證皇上的安全,也可以讓皇上多瞭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物。」

  溥儀笑道:「這個行動本身是否意味著你也沒有把我當成個普通人?」

  莊士敦笑道:「剛才的那一推,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

  「是的,」溥儀反駁他道,「你後來向我致歉的話,說明在你的靈魂深處,你仍然把我當成皇上。你都是這樣,我要做個普通人,能嗎?」

  炮聲在北京的一些郊區響起,從紫禁城中聽去,猶如天邊響起的悶雷。正如震響閃雷的天邊陰雲密布,電閃雨急,而自己頭上的天空卻晴朗燦爛一樣,曹錕、吳佩孚的軍隊和段祺瑞軍隊的血戰並沒有影響紫禁城的生活,紫禁城的人很安然,王公們也沒有一絲兒慌亂。這在某種程度上歸於莊士敦的安排。在前後相隔不長的時間裡,在英國公使的陪同下,英國海軍司令和香港英國總督接踵訪問紫禁城,他們對溥儀彬彬有禮,稱溥儀為皇帝陛下。隨行的英國記者對這兩次訪問作了詳細的報道。不幾日,直皖兩家都聲明自己一向對紫禁城是尊重的,也會繼續尊重「優待條款」。

  溥儀對莊士敦在那天中午推他一跤的不敬,早已忘得一乾二淨,英國海軍司令及香港總督的來訪使他找回了自尊,內心裡充滿了自豪,同時也對莊士敦由衷地感激。而那些王公們,太妃們、宮中的僕人太監們,雖然一向恨莊士敦,討厭莊士敦,但他在宮廷可能要遭危難的時候,作出了巧妙安排,令這些平時憎惡他的人們有了許多好感,也多了幾分敬畏。人們也更真切地理解了載濤給皇上請英文師傅的良苦用心。

  不久,喜訊從天而降——奉軍參與了戰爭,與直系聯手打敗了皖系,段棋瑞辭去了總理的職務,張作霖進北京來了!

  與此同時,從瀋陽傳出的登在《北京導報》上的長長的一段話,禁城的人們互相傳閱,幾乎人人能背下來——

  「最近幾天來,在當地的各個階層中,尤其是在張作霖手下的軍人中,盛傳一種傳聞,聲稱清朝的君主制度不久將在北京重新建立,以取代現存所謂的中國共和制政府。按照通行的說法,此次發起重建君主制的,是張作霖將軍。他將與中國西北的某些擁護君主制的和軍界的領導人合作。曾經在1917年7月,實際上把年輕的滿洲皇帝扶上帝位達12天之久的張勳將軍,將在重建君主制度的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傳聞還說,目前重建君主制的惟一重大的障礙,就是段祺瑞元帥和西南地方的某些領袖。由於現在國家政局動盪以及來自外部的危險,即使是徐世昌總統和前總統馮國璋,也傾向於同意恢復帝制,而不對其表示強烈的反對或不滿。至於曹錕、李純以及其較次要的軍界首領,據說,只要允許他們掌握他們現在各省享有的職權,再讓他們當上親王、公爵或侯爵,他們就會滿意了。在中國的官員們中間流傳著這樣可信的說法:假如恢復帝制的方案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事實,那也是因為國內的和平談判陷入可悲的境地,以及國家缺乏統一,形勢比清朝統治時期還要糟糕等等原因所造成的。這一方案將把滿族的統治者名義上置於中國政府首腦的位置上,而所有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權力,則仍將留在中國總理的手中。而且,國家的名稱也只會發生小小的變動。就是說,世界各國那時將稱中國為『中華帝國』,而不是『中華民國』。那時中國政府的形式,將是『君主立憲』的,即仿效大英帝國的形式,由一個名義上的國王或皇帝來領導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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