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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看哪,國名都定好了。」

  「是呀,不叫『大清國』了,而叫『中華帝國』,不知咱萬歲爺可同意呢。」

  「這有什麼不同意的,咱皇上是真的皇上了,這是不變的。只不過把國名改一下,無所謂的。」

  太監和蘇拉們在議論著,毓慶宮書房中的溥儀和陳寶琛聽得清清楚楚。

  溥儀無比地興奮,哪裡還能聽進陳師傅的講課,情不自禁地不時地發出笑聲。溥儀從心底裡感到欣喜。

  「皇上,」陳寶琛道,「宮中的人一夜之間都會英文了?是皇上教的?」

  陳師傅怎麼問出這樣的話,宮中除我之外還有誰會英文?我也從來沒有教誰學過英文。」

  「可是太監、蘇拉們卻都會英文了。」

  「陳師傅也開起玩笑來了。」溥儀樂了。

  陳寶琛嚴肅地道:「《北京導報》是英文報紙,而在宮中人人傳閱,都讀懂了裡面的意思,他們不會英文,怎麼看懂的?」

  「噢,是這麼回事。報紙是莊士敦師傅帶來的幾張,念與我聽,我又照著翻譯給太監們的。」

  「沒翻譯給太妃們嗎?」

  「當然翻譯了,可當我翻譯的時候,皇額娘們自個兒早知道內容了。後來我要讓莊士敦師傅又買了一些,送給皇額娘人手一份。」

  陳寶琛道:「太妃們肯定如獲至寶。」

  溥儀道:「聽陳師傅的口氣,好像對這件事很不滿意似的。」

  陳寶琛道:「皇上,可要記住,張作霖是個土匪,從賭局混出來的,這樣的人靠不住,他說的話,皇上只當耳邊風。這外國人,有時故意把水攪混,讓中國亂糟糟的,他們的話,也不可相信,至少也不能全信。」

  「外國人不會別有用心吧?」

  「皇上,確實,我和莊師傅的觀點雖有不同,但我肯定莊師傅是個好人,是個正派人,但他身後的人,其他的洋人就不一定了。皇上還是要記住莊師傅的話,不要一天到晚泡在報紙裡,一天到晚沉醉復辟的事中,還是讓別人去做這些事,而皇上現在最當緊的,是聖德日新,是處事的能力,莊師傅叫什麼身心健康。這個主張是對的,雖然他說的途徑並不恰當。皇上,還是從報紙堆中走出來吧,一還是不要被身邊的瑣事困住了身心。」

  溥儀笑道:「陳師傅連說話的語句樣式都像莊師傅了。不過,我關心的天下大事,也是厲練才能,像報上說的事,怎麼能是身邊瑣事呢?」

  陳寶琛覺得自己難以說服皇上,道:「皇上還是問問莊士敦怎麼看。」

  「萬歲爺,王爺、貝勒爺和莊士敦師傅來了。」值班太監在門前奏道。

  「來得正好。」溥儀和陳師傅幾乎同時說出了口。

  幾位全部坐下以後,王爺載灃道:「這幾天,張景惠要來進宮覲見皇帝,並為端康主子千秋行禮,依我看,張作霖也可能要來宮覲見皇上。」

  溥儀特別振奮,道:「剛才我還在和陳師傅談論張作霖,陳師傅對他非常不信任。莊師傅,陳師傅讓我問問你,你對此事怎麼看。」

  莊士敦道:「中國的軍閥是沒有什麼好角色,但是也不否認張作霖擁君釣譽作人中原準備的可能;因為,張作霖做國家首腦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這一點他自己是很清楚的。」

  載濤道:「我看張作霖對清室雖不能復辟,也不會有惡意。五哥和他打過許多交道,可以給皇上和師傅們說一下。」

  載灃道:「我我我曾托張作霖代售皇產莊園,款子是張作霖派人送與我的。我便去函致謝,又讓內務府選出兩件古物,一件是《禦制題詠董邦達淡月寒林圖》畫軸,另一件是一對乾隆款的瓷瓶,我派唐銘盛為專差送往奉天,張作霖又派了副總司令張景惠隨唐銘盛回謝。前幾年,醇王府和奉軍師長張宗昌有來往,他父親在北京過八十大壽,我曾親往祝賀,我們府的總管張文治和張景惠也成了拜了把的兄弟。」

  載濤道:「奉軍的將領都擁護君主制,這一點似乎沒有疑問。」

  莊士敦道:「以我之見,張作霖在幕後支持復辟是比較明顯的。問題是,他在幕後能否走到前臺?他的政治夥伴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他。」

  溥儀道:「他若是來到宮中,不就是走到前臺了嗎?」

  莊士敦道:「是這樣。」

  連莊士敦都對張作霖抱有如此大的希望,陳寶琛的心裡也開始認為張作霖有可能去實行復辟,不過他仍是疑心重重,道:「對張作霖這樣的人,仍然要多加小心,這樣的人,土話叫做『有奶便是娘』。他那態度,就像風車一樣。」

  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陳寶琛的警告當成是老年昏聵迂腐,連莊士敦也認為他有偏見,因為,張景惠已經進宮來了。

  張景惠在養心殿的第一件事就讓紫禁城的人及王公仍感到高興;他覲見皇上行的是跪拜禮。

  溥儀道:「聽醇王府王爺說,張將軍是個仁義君子,今天一見,果然。」

  張景惠道:「臣一向心系大清,仰景皇上;我們主公張作霖帥,與我同執此心。今天我能有幸先瞻皇上,拜皇上膝前,實感安慰。」

  溥儀道:「張元帥順天愛民,其鴻圖大志定能實現。」

  張景惠道:「張元帥和前張勳親王是一個心思,正待機保皇上複位。今天得見皇上天顏,天賦神智,回去後稟報大帥,大帥必更堅定復辟之心。」

  溥儀道:「我只希望天下干戈平息,四海歸一,百姓能安居樂業,至於復辟歸位,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也無力無能擔此大任。」

  張景惠道:「如今的事業正如日高升,皇上一定準臣等奉將所請,不然,我們奔走辛苦的動力,就消退了。」

  溥儀心花怒放,但表面紋絲不動,道:「看賞。」

  於是賞張景惠一柄玉如意,一軸古畫。

  張景惠留在宮中,又參加了端康太妃的千秋節賀典。與大家一齊跪拜之後,端康太妃單獨召見了他。

  「將軍前次就風塵僕僕從東北趕來為我祝壽,現在戰事剛彌,就又來宮裡,將軍的節操,真堪照日映月。」

  「臣前次是奉大帥之命特來拜謝娘娘的賞賜,而此次主要是為娘娘拜夀並拜見皇上以議國家大事。」

  太妃道:「我多次從宮中饋贈給巡間使一些東西,也曾給張將軍你些許,你們都還滿意吧。」

  張作霖曾為東北巡閱使,太妃所說的贈送禮品的事,大概都讓張作霖一人占去了,張景惠心中有氣,但在這裡又不好發作,只得笑著說道:「娘娘所贈禮品,臣實在是沒有收到,也許是在大帥那裡。」

  端康大吃一驚,道:「這事你回去以後一定要問個明白,我宮中的珍品,多贈送給你們了。」

  張景惠也暗吃一驚:這樣說來,這位娘們兒一定給了大帥不少國寶。於是道:「我回去後一定問個明白。」

  張景惠回去了,宮中卻忙活起來,以為張作霖將要進宮拜見皇上。內務府忙著準備給張作霖的賜品,特意在醇王府裡商議如何接待張作霖,結果決定,除一般品目外,加上一把古刀賜給他。

  一天過去了。二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十幾天後,張作霖還沒有來。

  來了!——原來是張作霖的特使,持著張作霖的親筆信,說是要把信務必交到端康太妃手中。就這,內務府的人也是一番高興,送走特使後,紹英打開了信,見信上寫道:「東北巡閱使作霖頓首娘娘足下:前次張副司令到宮中代表我向娘娘恭千秋永福,並向皇上請安,受到特殊禮遇,我在此深表感謝。但是太妃謂曾向我及部將多次賞賜禮和宮中珍品,恕作霖直魯,但卻不敢隱瞞不報,我及部將確實未曾收到,只是在幾年前收到過一次,我已令景惠到宮中致謝。雖然,我仍叩首向娘娘千歲謝恩。我試想,太妃娘娘必受下人蒙蔽,珍寶途中輾轉,必被奸人巧取。於是派人查尋,近日在地安門捕獲一人,售永和宮中之物,鞠向之下,言與醇王府相晉之大監及護軍首領袁得亮有關,此後我不再下問,因此是娘娘家事。但知情不可不報,特去函陳情。作霖再拜。」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明白了端康太妃為何一再召醇王福晉入宮,原來是密謀復辟大事,與奉軍建立聯繫。可惜兩位畢竟是不出宮的女流之輩,此事必有人從中牟利了。

  端康接到張作霖的信以後連氣帶怒,病在床上。醇王知道消息後忙向福晉爪爾佳氏說了,爪爾佳氏如被冰霜頓時呆了,待省悟過來叫身邊的太監,那太監早已逃走,不知去向。

  二十多天過去,張作霖沒有到宮中來,一個月過去了!張作霖沒有到宮中來,二個月過去了!張作霖回到奉天!

  紫禁城裡的人們,王公大臣們,個個都如失了魂一般。

  「小七兒,現在就只有你了,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端康太妃歪倚在上道。

  「老爺子呐,小七兒永遠不離您的左右,奴才要侍候老爺子一輩子。」

  「我的小心肝兒,劉承平和穆海臣都不是東西,他們和醇王府的太監吃在一塊兒,不知鑽到哪個老鼠洞裡去了,可是老天爺有眼,他們是逃不出老天爺的懲罰的。」

  「老爺子,您放心吧,張作霖不會與他們拉倒,就是其他的人也不會放走他們,知道他們身懷不義之財,又是宮中的珍寶,誰能放過他們,他們是自取滅亡!」

  「是的,他們肯定會不得好死!只是人心難測,如今只剩下小七兒你了。」

  「主子,怎麼把奴才也忘了?奴才這麼多年做的哪一件事兒不順主子的意呀。」

  進來的是梳頭太監王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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