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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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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叫李經邁,是李鴻章的兒子,當年溥儀登極,載濤是軍諮府大臣,到歐洲考察軍事,李經邁是他的首席隨員。辛亥革命後,李經邁寓居上海租界,但是他每年必到濤貝勒府兩趟,問侯貝勒爺。但是今年來的比往年早了些。 「提前給貝勒拜年不好嗎?」 「好!好!」載灃道,「你先到書房去坐,我隨後就來。」 「貝勒爺肯定還沒用過早點,不如賞我一頓早膳。」 「這樣更好。」 用早膳了,桌子上擺了一些西式點心。 李經邁道:「貝勒爺還沒有改變那些年在歐洲養成的習慣。」 「西方的許多東西,是很好。比方說這牛奶、漢堡包,就很省事。」 「連咱這共和也是學西人的,這東西也好嗎?」李經邁意味深長地望著載濤道。 「說起來,共和是好,選舉有本事的人管理國家。可是咱們這兒,畫虎不成反類犬。所謂的選舉,只是塊遮羞布,連一些小流氓也能圍攻議員,國家不成體統。」 「那麼君主立憲就好嗎?」 「英、日等國都是君主立憲,也不能說不好。」 李經邁說:「幾千年了,中國人心中有一皇帝在,皇帝可以規範其精神行為,這是自發的、自然的習慣。有了皇帝,在皇帝的監督下再實行選舉,或者皇帝是國家的象徵,是人們的精神支柱,是各派各黨的紐帶,這也未嘗不好,中國人好一窩蜂地去幹什麼事,好走極端,好有不切實際不切國情的幻想。就看,如今的共和已失去民心。」 載濤歎道:「可是君主立憲也是難以實現啊!」 「這都是袁世凱的罪過。當年如果他不秉個人野心,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是啊,若有令尊李鴻章那樣對大清忠心而又有實力的人,也不會出現如今天下分裂的局面。」 「如今,也是人心難測啊。徐世昌其人,一向追隨袁世凱,他的話也不能全信啊。」 載濤笑道:「你這次來肯定有大事,不然不會在早餐桌旁就談起國事。」 「還是貝勒爺瞭解我的肚腸。我是為皇上而來的。」 有太監捧來熱水,載濤洗漱畢,道:「到外邊邊走邊說吧。」 二人走在樹林密翳夾道的鵝卵石上,都有失落感。 李經邁道:「南北軍閥,多如牛毛,混戰不休。喧囂雜遝之聲,不會不傳到這小山湖池之畔吧。」 「經邁是怎樣看待這事的?」 「兩個極端。要麼皇上及貝勒爺在京城呆不下去,要麼是皇上重登大寶。」 載濤道:「是的,我也時常這樣想。民國之外又有皇帝皇族之特權,必不能長久;但另一個極端可能嗎?」 「天下總是四分五裂,打來打去,人們就會思念君主,君主立憲也是可能的。」 載濤道:「對這兩種極端,我們怎麼辦呢?」 「我這次突然來此,是因為在上海一個人突然拜訪了我。」 「誰?」 「貝勒爺不認識他,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英國人,中國通,叫雷湛奈爾德·約翰·弗萊明·莊士敦。」 載濤知道,當年清廷向英國借款,都是由李經邁從中磋商,而每次他所得到的回扣,都在百萬兩以上,他是個兩面揩油的人。如今他在上海有許多輛汽車,又有專用的輪船、汽艇,是個豪富寓公。他認識許多英國人,自然在情理之中。於是載濤道:「你精通英文,有許多英國朋友,我是知道的;不過這個人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 李經邁道:「剛才不是說過嗎?形勢的發展難以逆料,要麼皇上可能不能久居宮中,要麼是國家實行君主制。若是皇上不能久居宮中,那麼,就必須讓皇上學習一些新知識,特別是外文,日後一旦有變,或出國留學,或到海外作寓公,都是有益的。若是實行君主制,那麼皇上也應學習一些歐洲的政治制度,特別是英國君主立憲制的有關知識。」 載濤大喜,道:「這正合我意,你是說,要給皇上請一位英文師傅——這太好了。」載濤的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外國人在紫禁城,有如皇上的保鑣,懼怕外國人的軍閥們也會懼怕這位外國人的。 李經邁道:「這正是我在春節前提早到北京的原因。我想,這事可以交給徐世昌去辦。一者,既請英文老師,最好是英國人,徐世昌又是協約國的人,向英國請教師也就順利成章;二者,這樣做,也避除了民國政府的疑慮;三者,宮中也可減少一筆開銷,貝勒爺是這方面的行家,徐世昌口口聲聲稱皇上為『上邊』,貝勒爺出面與他交涉,請教師的錢,也就由他出了。」 「難為你想的這麼周到,這莊士敦也必定是德才兼備的人了。」 「這個,貝勒爺儘管放心。他出生於英國蘇格蘭,在牛津大學讀書的時候,就專門研究東方古典文學和歷史,畢業後先被派到香港任英國總督的私人秘書——在那裡,他和醇親王爺有過交往——後又被派到山東任威海衛行政長官。最初他只能講廣東話,現在則威海衛話和官話都很流利了。他寫過《大地眾生佛》,崇尚東方的儒、釋道哲學,這本書我也帶來了,改日奉給貝勒爺看看。」 載濤來到醇王府,道:「五哥,我覺得還應該為皇上請一位老師才行。」 載灃道:「梁鼎芬雖然去世了,可也沒有再請師傅的必要,有陳師傅和朱師傅教他們漢文就夠了。再說,到什麼地方去找……找像現在幾位師傅這樣的人。」 載濤道:「我想,皇上應有一個外文老師才行。」 「什麼!」載灃驚訝得瞠目結舌。 「我想給皇上請一位英國老師。」 「這這……恐怕有違祖宗的規矩禮法吧。」 這個事情要不是七弟載濤提出來,載灃非痛駡他一頓不可。可是,七弟一向慮事周密,更是骨肉至親,所以也就沒暴跳起來。 載濤平心靜氣地把他和李經邁的想法詳細地向載灃說了,最後道:「要順著時勢來,凡事不能盡往好處想,要居安思危啊;何況,就是皇上複位了,也是立憲,若皇上對立憲一點也不懂,天下也不能坐穩哪。」 載灃被七弟說動了,道:「有一個洋人在宮裡在皇帝身邊也好,免免免得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人做意外的事。」 「就是,」載濤道,「這樣,咱們和外國人打交道也就不用背著誰了,英國和皇上自然地就親近了。」 瓜爾佳氏聽到了載灃和載濤要為皇上請外國人的消息,破口大駡:「老七安的是什麼心思?學什麼洋文!祖宗家法都不要了!」 載灃結結巴巴地給她分析了形勢,瓜爾佳氏還是怒氣不消:「都是你沒用,遜位讓國,弄到今天這種地步。做什麼寓公?留什麼學?那咱大清不就徹底完了!」 載灃和載濤到毓慶宮找到陳寶琛和朱益藩,兩位師傅也是一番反對。 陳寶琛道:「這樣不只是把大清徹底的丟了,連幾千年的祖宗也丟了。中華泱泱幾千年文化,什麼沒有,還要學那洋玩藝麼。」 朱益藩道:「洋人向來都對中國不懷好意,讓洋人做皇上的老師,恐怕是很危險的。」 載濤又苦口婆心地把他和李經邁的想法詳細向兩位師傅說了,兩位師傅見載濤和載灃的態度都很堅決,也就不在說什麼。陳寶琛說:「這些都是皇上的家事,按說我們是不能干涉的,如果王爺和貝勒爺覺得這樣對皇上好,我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不過,二位爺還是問問皇上和太妃為好。」 四位太妃分為兩派,同治一家堅決反對,光緒的瑾妃起初反對,但一看是載濤的主意,是載濤堅持的,也就同意了。 至於皇上,並沒有什麼主見,完全聽從王爺和貝勒爺的安排。不過,他對洋人是沒有好感的,過去太監們給他們講過,外國人的腿是直的,所以有人向慈禧太后建議用竹筷子子戳洋人的腿彎,他們一倒,就能打敗他們了。又有太監說,外國人手裡總是拿著棍,這些根是專用來打人的。特別是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更讓人厭惡。但是,最終皇上還是聽從了父親和皇叔的安排。因為皇叔的話很有力,他說:「目極太妃群臣,當年世祖章皇帝和聖祖仁皇帝都請過洋師傅,學習曆法、天文;順治皇帝向德國人湯若望請教過望遠鏡、天象儀等知識;康熙皇帝向比利時人南懷仁學習過算學,向法國人白晉、張誠請教過幾何、地理、天文。這樣看法,請洋師傅,正是效法祖上。」端康太妃也支持載濤:「當年德宗景皇帝也想請個洋師傅學洋文,可是願望沒有實現。」 宮中和王公們的意見大致統一後,載濤和世續才去找大總統徐世昌,正如李經邁預料的那樣,徐世昌反而以此事向英國人討好,說請英國人做退位皇上的老師。英使館早已和皇室通了氣,於是莊士敦順理成章地成了溥儀的老師,而薪俸,則主要由大總統來付。 莊士敦的家在安定門外張旺胡同,是一個有三十多間房的大宅院。除了傭人僕人外,院子裡就再沒有別人。莊士敦是個獨身主義者,他以為結婚以後就要殷勤地伺候妻子,要受約束,實在麻煩。他的「妻子」是書,莊士敦時常對人講:「它們就是我的妻子,能和我作無聲地談話,我也不必伺侯它。」 今天正是五月四號,莊士敦已經和載灃、載濤、載洵會過面,又曾拜訪過陳寶琛、朱益藩和伊士坦。紹英和耆齡這兩個內務府大臣則來到莊士敦的宅院,向他表達過問候,為他舉行過宴會。今天,五月四號,莊士敦很早就起來,剛用過早點,由護軍開道,內務府大臣率領的一班人馬就來到莊士敦家。 大門打開,莊士敦迎了上來,和內務府大臣鞠躬致禮畢,萬歲爺宮中副總管阮進壽作為皇帝的使者道:「莊士敦接旨。」 莊士敦並沒有跪地,而是鞠躬侯立。阮進壽念道:「內務府奉皇上諭旨:特賞莊士敦頭品頂戴、毓慶宮行走、紫禁城內乘二人肩輿,即日進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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