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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幾位師傅互相看了看,陳師傅沉吟了一會兒,道:「這樣也好。」

  於是溥儀傳旨讓世續到毓慶宮。

  世續很快就到了,著急地問:「出了什麼事了?」

  師傅們笑了。朱益藩道:「不是一到這兒就會發生什麼事的,今天到這兒來,是皇上有些話要問。」

  溥儀道:「你們和徐世昌聯繫過復辟的事嗎?」

  世續一聽乍一怔,思忖了一會兒,道:「萬歲爺還是努力學習為好,奴才以為,這事,萬歲爺就不必問了。」

  陳寶琛道:「世續必有難言之處。不過,皇上已讀書數年,經史諳熟,國學優秀,對時政也有成熟的判斷;我以為,皇上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何況,皇上知道真相,知道實情,是更有好處的。」

  世續道:「陳太傅所言極是,萬歲爺知道事情的真實情況,對萬歲爺自己確是有好處。不過……」

  陳師道:「我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他轉向博儀道,「皇上,老豆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徐世昌竟有浙。豫。直隸三籍,先隨袁世凱水漲船高,為袁出謀劃策;後與孫寶琦、錢能訓論鄉誼,又同馮國璋、曹錕套祖籍:其人游滑可知。當初竟然主張以漢大臣之女為皇后,是何居心?其實以清太傅出任民國國務卿,早已可見其人。以我看來,他放出言論,同時又逢迎直、皖、奉、南,只是為他的大總統位子而已,這樣,不是說不可以復辟,若形勢走到復辟,他也可以順水推舟。可見,徐世昌是要進退自如,遊刃有餘啊。」

  世續道:「陳太傅慮事縝密深遠,洞灼人情,所說都是實情。」他也面對皇上道:「萬歲爺,奴才就依陳太傅,向皇上說實情。奴才對徐世昌抱有很大幻想,在他為總統提名人的時候,就與他接洽疏通,很後悔許多事沒有向萬歲爺稟陳,未與師傅們商量,做出一些現在看來有點愚鈍的傻事——也是復辟心切吧。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泡影。徐太傅對大清絕無忠心可言,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地位,他自己的利益,他自己的野心。正像陳太傅所說的,他八面玲瓏,正是要進退自如,遊刃有餘啊。」

  溥儀眼前又是一陣發黑,但他還是坐穩了,面色雖慘白,但表情卻還鎮定。雖然他不分解世情世故,但從世續的表情和話語看來,他肯定被徐世昌騙得不輕。

  梁鼎芬憤憤地道:「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沒有一點忠義廉恥了。」

  世續歎道:「像梁太保這樣的忠臣能有幾人?辛亥亂起,清臣乃至一些王公,不是兩面討好,就是落井下石。娼妓只出賣肉體,他們是出賣靈魂呀。」

  朱益藩道:「這些跳樑小丑都不會有好下場的。奸猾如袁世凱者已至極致,但其下場又如何,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世續道:「萬歲爺幼齡已過,正如陳太傅所說,應多讓萬歲爺知道真相才是,我們也應向萬歲爺說真話——還是陳太傅慮事周到些。我今天就把話都說出來。我看,就算復辟成功,對萬歲爺也沒有什麼好處,那些不知好歹的年輕王公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就算王公出不了亂子,萬歲爺自己也不保險,說不定給自己會弄個什麼結局。」

  一席話說得眾人心頭冰涼,大家都默默無聲。過了一會兒,世續才道:「當著萬歲的面,我說幾句不知進退的話。我覺得,還不如讓萬歲爺和蒙古王公結親,必要時,可以到那裡去的。」

  溥儀看到,他現在的生活只是泡沫;他的眼前是萬丈深淵。

  可是,除了這僅有的幾個人之外,紫禁城中的人們,那些城外的王公們,那些前清的遺臣們,仍然沉醉於復辟的美夢之中。

  永和宮。

  大首領劉承平道:「主子,現在萬歲爺見了咱,可是一點笑臉也見不到啊。」

  王久安正給端康梳頭,道:「是的,劉老爺說的,我也想向主子說呢。」

  端康太妃道:「不是你們講要管得嚴點嗎?」

  王久安道:「主子應恩威並重。」

  「怎麼恩威並重呢?」

  一太極殿的那位,很有些手段,讓老福晉、福晉和阿哥、格格來會親,奴才的主子也可以這樣做嗎。」

  端康太妃道:「讓我想想。」

  載濤已經到宮中來向端康太妃請安,二人宮內宮外互為依重,所以端康太妃就問起載濤復辟的事。令太妃大感意外的是載濤卻極為沮喪,說徐世昌自顧不暇,復辟的事,沒有一點定算。載濤走後,端康如同墜到冰窖裡,渾身僵硬,一點也暢快萬起來,感到前途無望,把一切也看得輕了,所以最近對皇帝並不怎麼管束。現在聽了太監們的話,也懶得去辦。說是「想想」,其實心裡已有了想法。

  「穆老爺回來了。」奏事太監報到。

  「快讓他進來。」端康道。

  穆海臣跪地給端康請安,又向劉承平、王久安行了禮,這對道:「奴才想主子和各位老爺,在家裡呆不住。」

  「我說呢,正要問你來得這麼快的緣故,你倒先嘴甜,說出來了。」端康笑道。

  「主子,這次來呀,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復辟的事,在咱老家瀋陽,人人都談這事。這次回京,就是和袁得亮將軍一起回來的。袁得亮說,他們在奉天會館,天天談論最多的是復辟的事。據他說,奉軍大都是擁護復辟的。另外,他還托我請主子恩准一件事兒,他想請主子讓萬歲爺賜給奉軍將領一些對聯字幅什麼的。」

  端康道:「你說的這個袁得亮是個什麼人呀?」

  穆海臣道:「是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他是醉王府的常客,因為榮祿是他過去的首長。」

  端康又問:「奉天會館是怎麼回事?」

  「這是奉軍將領在北京聚集論事的地方,袁得亮常去和他們交往的——都是同鄉嘛。」

  「袁得亮真的和奉軍的將領很親密?」端康來了興趣。

  「當然,」穆海臣道,「他和張作霖也有交往,這次他回老家,也拜望過張作霖的。」

  東北是大清的發源地,人們一向對大清忠誠。端康記得,當年張勳復辟,東北的三位將軍——張海鵬、馮德麟、湯玉麟——都親身參加了復辟。張海鵬又在極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為皇上送信,雖然信最終沒有送出去,但他是冒死盡力的。

  一個念頭直在端康的腦子裡打轉轉,她想,她現在是後宮之主,隆裕死後,她是繼承人,皇上幼小,她應盡她應盡的責任。既然載濤說黎元洪那裡已沒有了什麼希望,在東北的將領那裡,是不是能尋到勤王的人呢?是不是能把張作霖拉過來呢?若能實現這個計劃,她對大清有再造之功啊。

  既然北府和奉軍已有聯繫,既然袁得亮是榮祿的部下,那麼就讓福晉到宮中會親,商議一下這件事。

  於是端康太妃傳諭讓老福晉、福晉、阿哥和格格都到宮中會親。

  「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瓜爾佳氏道,「要不就是冷鍋裡冒熱氣。」

  「我不去!」溥傑叫道。

  「我想去見她嗎?可她是太妃呀。」福晉道。

  老福晉道:「不會是皇帝又做出什麼事兒來吧?」

  「不會,要是皇帝做了什麼事,她都是詔王爺的。」福晉道。

  福晉一行只得在永和宮住下。端康以隆裕自比,排場也儘量地模仿她,所以,一頓飯竟上了上百道菜,福晉瓜爾佳氏心裡雖不以為然,但臉上卻始終擠出笑來;而阿哥和格格們個個唬了一跳,過去幾次在瑜太妃的太極殿裡他們就已經很驚訝了。

  中膳過後,端康太妃道:「讓老福晉和阿哥、格格們去休息去吧,我和福晉有幾句話要說。」

  眾人拜謝退去後,福晉道:「不知主子叫奴婢在此,有何吩咐。」

  端康笑道:「我在宮中一心撲在皇帝的身上,福晉在府上,日日惦念的,肯定也是皇帝。你是他的生身之母,我是母育他的額娘,咱們的肩頭,泰山壓著呢。」

  「讓主子費心了——皇帝又有什麼不是嗎?」

  「福晉不要太擔心,皇帝現在很守規矩,成熟多了。」

  「這都是主子教導的好。」

  端康道:「福晉,既然我們都是母親,我們就要全心全力為皇帝著想,為恢復祖業著想啊。」

  「我何嘗忘過一天,我們和民國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咱都是一個心思兒,今天讓福晉來,就為的這事兒。」

  「主子有什麼安排?」

  端康道:「我看,徐太傅看樣子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恢復祖業的事全靠他,恐怕終是泡影。」

  「我也這樣想,」兩個女人之間的距離驟然間貼近了,「馮國璋對大清雖然有點感情,但到底還是贊成民國的,他手下的曹錕、吳佩孚就更說不準了;至於段祺瑞,完全和袁世凱一個樣。徐世昌只聽這些人的,怎能復辟呢?我原以為主子對他全然放心的,沒想到主子慮事這麼深遠。」

  「所以,咱不能只指望他一個人,還要找其他忠心大清的人。」

  「主了肯定是有什麼安排了。」

  「本宮想,東北對大清有特殊的感情,我們應和東北的將領取得聯繫,得到他們的支持。」

  福晉激動地說:「主子真有眼光,奴婢也曾這樣想過,醇王府和奉軍也有些接觸。」

  「這就好。不過,復辟大業不是一人一府的事,是國家大事,大家都一齊出力,事情就能辦成。我是這樣想的,通過袁得亮,咱們和奉軍建立上關係,讓他們知道皇上的恩典。」

  「太好了,太好了。」瓜爾佳氏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讓皇帝給東北的將領們寫了些字幅兒,又準備了一些珍玩字畫,都是我宮中的名貴東西,你回去後,把這些交給袁得亮。另外,我還要再多問一句,袁得亮這個人靠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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