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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二人一合計,決定給萬歲爺買一身衣服穿。

  一天,溥儀從毓慶宮回來,張長安道:「老爺子,奴才給您老人家買了件寶貝,老爺子一定喜歡。」

  「什麼呀,快拿來看看。」

  於是李延年便提出兩個包袱,解開一看,溥儀真得樂了,原來是民國將領穿的大禮服,帽子上還有個像白雞毛撢子似的翎子呢。溥儀連忙穿上,就要到鏡子前。李延年道:「老爺子,還有皮帶和軍刀呢。」於是溥儀又勒上皮帶,挎著軍刀,學著儀仗隊的樣子走起步來。

  「好!真威武!真神氣!」

  「萬歲爺真是文武雙全!」

  溥儀得意洋洋,在鏡子前走來走去,越看越高興。於是,他又走出養心殿炫耀起來,引來人們的一片讚歎。

  早有在養心殿站班的永和宮大監把看到的事向端康作了報告。端康大怒,忙諭令內務府查抄長春宮和養心殿。搜查了一番,又找到一雙洋襪子。

  端康大為震怒:「反了!反了!是誰給皇帝做的這些東西?是內務府嗎?」

  4

  世續嚇得臉發黃,跪地稟道:「內務府不知此事。」

  「是總管太監幹的嗎?」

  張謙和與阮進壽道:「這個月老爺子做了皮襖十一件,皮袍褂六件,皮緊身六件,棉衣褲和緊身三十件。共計五十三件,另外還有一些零碎的東西,這都是「回執事庫」寫明的,並無民國禮服。」

  「是誰?」端康大怒。

  「是奴才。」

  張長安和李延年知道,若是查出來而不是自首,罪加一等,所以連忙跪地承認了。

  「敬事房!」端康喊道。

  「嗻。」

  「打二百大板。」

  「奴才們遵主子諭旨!」

  呼啦,敬事房一群太監圍過來;呼啦,竹板從口袋裡倒出來;劈啪,張長安、李延年被放倒在地,雙手和兩腿分別被四個太監按住;刺的一聲,他兩人的褲被扒下,露出屁股。然後執刑的太監便狠命地向李延年和張長安的屁股打去,一會兒,竹鞭上的水和血飛濺四處。

  「饒了奴才吧,下次再也不敢啦……」

  「饒了奴才吧,饒了奴才吧。」

  宮中的規矩,被打的時候,必須喊求饒,若不喊,就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你求饒,若到底不求饒,那就把你打死。

  二百竹板打過,太監們把他倆架到端康太妃前,二人磕頭謝恩。二邊的太監正要把他倆拖出去……」

  「慢著。」端康道。

  張長安和李延年魂飛天外,不知太妃又要幹什麼。

  「罰他們到灑掃處,永不得更換。」

  一下罰到最低層做苦役去了。

  「皇帝隨我來。」

  到了養心殿東暖閣,太妃屏退了所有的太監。

  「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這裡是祖宗們接見大臣處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你再看看,看看吧。」

  「皇兒知錯了。」

  「大清皇帝穿民國的衣裳,還穿洋襪子,還像什麼話?你不是愛新覺羅的後代?你不把祖宗放在心上了!」

  待太妃訓完了走出養心殿,溥儀已癱在那裡,褲襠裡已濕了一大片,不知是什麼時候尿的。

  溥儀的心情如秋天的天氣,一天涼比一天;但徐進昌總統給祈望辟的人們卻帶來陣陣熱浪。又是元旦,又到了皇上的萬壽節,徐世昌總統對「上邊」,比歷代總統都更為尊寵,以至於溥儀的節日幾乎成了全國的節日。北京城裡的袍褂皂靴又多起來,王公們的馬車又多起來,王公們帶著成群的奴僕招搖過市,民國的官員乃至將軍們以能夠與這些地位尊顯血統高貴的人交往而感到無比榮幸。

  一天,溥儀根據只要不入迷就可以騎車的太妃諭令,在御花園的僻靜處騎自行車,車速很快,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前面突然闖出一個人,溥儀的車子差點撞著了他。要是在前些日子,這個不被打個半死才怪,可是今天,皇上卻沒有理會他,車子打了個圈準備繞過去,可是那個人卻又對著車頭跪下去,道:「小的給萬歲爺請安!」

  皇上看這個人,穿著紫色的坎肩,和太監穿的一樣,溥儀騎著車打著圈子問他:「你是幹什麼的?」

  「小的是管電燈的。」

  「噢,你是幹那玩藝兒的。剛才沒摔著,算你運氣。你幹麼老是跪著?」

  「小的運氣好,今天見著了真龍天子。請萬歲開開天恩,賞給小的個爵兒吧。」

  皇上聽了他的話,比聽到民國總統代表政府和全國人民給皇上的元旦賀詞和生日祝語還高興。於是皇上想了想,忽然想起早幾天太監給他講起的北京街頭蹲在橋上候人乞討的要飯的人的渾名,就道:「行,封你一個『鎮橋侯(猴)吧!哈哈……」

  那人磕頭如搗蒜,千恩萬謝的去了。

  第二天,溥儀早把這事給忘了,忽然有內務府的官員來到毓慶宮道:「萬歲爺,有個人在內務府要『官誥』,說是萬歲爺封了他個『鎮橋侯』是真的嗎?」

  溥儀哈哈笑道:「這是一句玩笑話,他竟認真起來了。」

  「小的也是這麼說,可那人卻說,『皇上金口玉言,你們倒敢說是笑話,不行』,氣勢很凶,不達目的不願罷休的。萬歲爺看怎麼辦?」

  陳寶琛師傅聽了,道:「那人說的是對的,皇上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不能改的;不然怎能取信天下?這個封號就給他,一『橋』之侯,除封號外,其餘的內務府根據情況處理就是了。」

  溥儀道:「就按陳師傅說的辦吧。」

  內務府官員走後,陳師傅道:「我們做師傅的幾乎天天都遇到來求我們的皇上討個封號、諡號或墨蹟什麼的人,王公及皇上身邊的太監都會經常遇到,但沒有一個輕易答應的。皇上賞的封號、諡號,皇上的墨蹟,能是隨便給人的嗎?拿這開玩笑,就更不應該了。」

  陳寶琛師傅是不訓人的,特別是對皇上。今天卻說了這麼多,溥儀很感意外,也更感到在宮中是絕對應該「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

  天性好動而又正值少年的溥儀,在各種規矩中,特別是在幾乎人人都以為徐世昌將扶宣統複位的形勢下,不得不由動入靜,在養心殿看報的時間多了起來,在這種時候,看報是不會引起人們的非議了。

  一天,在《華北每日郵報》上看到了一篇題兒為另一場復辟是否近在眼前?的文章,內心激動不已。文中寫道——

  民國的經歷絕不是幸運的。今天,我們又發現南北兩方正劍拔弩張。由此而得出的惟一結論就是,人們已經在中國試驗過共和政體,但發現在中國實行共和制尚缺乏某些條件。商人、紳士以及地主階級對於這種自相殘殺的鬥爭感到厭煩。我們確信,對於能夠保證18個省份和平的任何形式的政府,他仍都會給予其熱誠的支持。

  不要忘記,那裡有一個由親帝制的人們形成的強大的社會勢力。這些人從來對共和制的政府表示順從,但他們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而在最近的幾年中保持沉默。他們同情日前軍人們的行動自不待言,他們當中的一些知名人士來往于各類人所共知的官員們聚會的場所,也不是毫無意義的。

  這些人私下贊成帝制,盼望以前的皇帝能夠成功地重登皇位。他們認為,擁護共和政體的人正在毀滅國家,無論採取多麼激烈的措施,也必須恢復從前的繁榮和平靜的局面。恢復帝制絕不意味著會為各方面所欣然接受。相反,它可能會遇到來自不止一個公使館的大量的外交方面的抵制。但即便是這種抵制,也註定會在一場成功的政變發生之後消失,因為眾所周知:一事能成,則事事皆成。

  ……

  溥儀明白了,現在在紫禁城中,為什麼人們有時互相問候時也說「你看報了嗎」,原來報上透露出許多復辟的消息。

  「一事能成,則事事皆成。」溥儀回味著報上的話。那上邊雖然說的是只要復辟成功了,內政外交的各項事情也就好辦了;但是溥儀想的卻是,只要複位了,他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受到嚴格的束縛了,他就有權作出自己的決定了。從這個意義上,溥儀對復辟特別神往起來,經常尋問徐太傅的事。

  「萬歲爺,現在世界大戰結束了,協約國打贏了,大總統是參加了協約國的,乘著這股春風做事,友邦一定會支持的。」

  連太監們對國事也諸熟如此,溥儀的希望之火越燃越烈。

  一天,在毓慶宮裡,溥儀見教漢文的三個師傅都在,便問:「報上整日說復辟,以前師傅也好說,怎麼這些天師傅們卻不說了?」

  梁鼎芬道:「我的摯友勞乃宣和徐世昌關係很好。據勞乃宣說,徐太傅早有復辟之志,只是一時控制不住局勢。現在世界大戰之事已了,直奉之間,直皖之間,南北之間,都沒有什麼大的摩擦,雖然有人說這是大戰大亂前的寧靜。臣以為,寧靜則局勢穩定,徐太傅會實現他的素願的;若是大動亂的前兆,則國人會認清民國的罪惡,在渴求統一集權的呼聲中,徐太傅也易於復辟。」

  朱益藩笑道:「今天皇上主政了,召開了御前會議。」

  陳寶琛道:「徐世昌的態度到底如何,我們是全然不曉,這都是王公們和他聯繫的,對梁太保的話,我是有保留的。」

  溥儀道:「我把世續傳來不就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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