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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放下雨搭,簾子!」不知是誰叫了一聲,便放下了雨搭、簾子。

  「到臥室,到臥室!」也不說寢室了,幾個太監過來,把溥儀塞到了床下。

  整個宮中驚叫聲、哭喊聲,機槍聲和天上飛機的轟響聲連成一片。

  再也沒有什麼身份了,宮女、老媽子、嬤嬤,看媽和幾位太妃一樣亂竄;太監和護軍們一樣魂飛魄散;師傅和皇上一樣面無人色!

  轟!又是一枚炸彈,落在了西長街院門的瓦簷上。已經擠進桌子低下的在這裡賭錢的太監看到了,於是又一起往裡急爬!可是這枚炸彈卻沒有爆炸,但這些太監早已屁滾尿流。

  人們在極度的恐懼中煎熬著,都覺得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兩個時辰過去後,槍聲逐漸地稀疏,飛機也沒有了蹤影,五個小時後,一切歸於寂靜。

  「報——」

  奏事處的太監在養心殿高叫著,可是沒有人應,也不見有人影。

  「報——」

  他又大喊一聲,尾音拉得像剛才頭頂上的飛機的聲音一樣長。

  陳寶琛走了出來,問:「什麼事,說吧。」

  太監道:「接護軍統領毓逖稟報,奏上老爺子,張勳的軍隊打了勝仗,段祺瑞的軍隊全敗下去了!」

  「段祺瑞的軍隊全敗下去了!」

  不知是誰情不自禁的高喊。

  「段祺瑞敗了!張勳勝了!咱勝了!」

  喊聲此起彼伏。

  張謙和把溥儀從床下拖出來,瑜太妃也從床下爬出來,瑜妃和瑨妃則從牆角轉出。瑾妃胖,只能蹲在桌子底下,聽到勝利的歡呼聲,她想挪動身子,但兩腿兩腳早已麻木,太監們見了!把她拉出,抱上了鳳床。

  梁鼎芬道:「連轎夫都知道皇上是真命天子,自有天神保祐,是戰無不勝的。」

  陳寶琛道:「王士珍還在毓慶宮,不知他怎麼看。」

  溥儀的臉臘黃,一點也沒有「勝利」的喜悅。

  這時嬤嬤王二嫫不知從哪裡跑過來,頭髮散亂,道:「老爺子怎樣了?老爺子怎樣了?」

  見到溥儀呆滯的目光,她一把把溥儀摟在懷裡。

  梁鼎芬道:「怎麼這樣!成何體統!」

  溥儀仍癡呆著,好像根本就沒聽見他的話,張謙和道:「梁師傅,老爺子和王嬤嬤的關係不同一般,從醇王府到宮中,慣了的。」

  梁鼎芬覺著彆扭,但也不好再說什麼。

  陳寶琛道:「皇上受的刺激太大,就這樣吧。」

  梁鼎芬問皇上:「皇上沒事吧。」

  王焦氏鬆開溥儀,溥儀望著梁鼎芬,目光還是呆滯滯的。

  陳寶琛也問道:「皇上,沒什麼事吧?」

  溥儀道:「沒什麼,你們回吧。」

  張謙和道:「師傅們回去吧,老爺子沒事的,放心回去吧。」

  於是陳寶琛和梁鼎芬便告辭回家。

  溥儀雖然仍呆滯著,太監們卻個個眉開眼笑。

  一個太監道:「關老爺騎的赤兔馬身上出了汗。皇上是真命天子,關帝也顯聖保駕了。」

  另一個道:「是的是的,我親眼看到又親手摸了摸,赤兔馬渾身汗淋淋的。我說那飛機怎麼狂了一陣子就沒聲息了,他怎麼也幹不過關老爺,怎麼飛也飛不過關聖帝的赤兔馬!」

  「就是,關聖帝顯靈保聖駕,張勳才打敗了段祺瑞!」

  張謙和聽到這,走到溥儀跟前道:「老爺子聽到嗎?老爺子什麼都不用怕的。」

  嬤嬤王焦氏也道:「天神一定會保祐老爺子的。」

  這時,溥儀才來了精神,張謙和一見,忙道:「老爺子,咱們去看看去?」

  溥儀就是對這些感興趣,點了點頭。

  大家來到欽安殿,殿裡已有四位太妃在拜關老爺,她們已聽到了關聖爺顯靈的消息。此時一個太監正在眉飛色舞的講著:「今早上,」我聽到養心殿西暖閣後面有叮叮噹噹的盔甲聲,心想,這一定是關聖帝去取那把青龍僵月刀。忙悄然跑過去,果然見一道白光升了天去,一閃之中,我的眼到現在還看不清東西,這是對我的懲罰:關帝爺是能看的嗎?」

  溥儀心裡更為好奇,便伸手摸了摸神塑像的坐騎,冰涼,並沒有什麼汗。「也許汗已涼幹了!」溥儀心想。

  四位太妃便和皇帝一起向關帝爺叩了頭,求他保祐。

  當段祺瑞的四架飛機出現在天空時,張勳就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勇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徹底的完了。剩下不多的辮子兵見了空中的飛機嚇破了膽,紛紛逃命,張勳手下的幹將們也——離他而去。

  「參謀長,那箱子東西收好了嗎?」

  「大帥放心吧,我把他交給了一位法國醫生手裡,萬無一失的。」

  關健之中,張勳想起了那只箱子,那裡面的秘密足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這張牌打到段祺瑞和馮國璋以及其他的督軍面前,沒有不買帳的;這箱子裡多是他們見不得人的來往信件,特別是那些復辟大清的諾言。

  「想不到你想得這麼周到!」張勳不由地誇讚了萬繩栻一句。

  「不是周到,誰都能想到這一點,這些貴重的東西只有保存在外國人手裡才安全,而外國人也甘願這麼做。別的事他們不一定樂意,但有關各實力人物的秘密他們是求之不得的。」

  張勳道:「現在怎麼辦?」

  萬繩栻道:「康有為那個老頭兒已經跑到了美國使館。」

  「這個熊老頭兒,道貌岩然,小丑一個,懦夫一個。」

  萬繩栻道:「荷蘭公使的汽車已開來了,主公,留得青山在,就有綠水長流,咱們也走吧。」

  張勳便和萬繩栻躲進了荷蘭使館。

  段祺瑞請荷蘭使館交人,荷蘭大使嗤之以鼻地拒絕了。張勳則揚言:「若把老子逼急了,就把那些簽字的東西,那些信件、電報都公佈出來!」

  段祺瑞總理也就作罷,於是在北京重任總理,並聲明國會已解散,新的國會將重新選出。

  而黎元洪則在日本大使館發表聲明「退位」,辭去大總統職務,根據憲法,以馮國璋為代總統。於是馮國璋接電後在南京舉行了就任代總統的儀式。

  紫禁城的人們在甜美的夢中醒來。

  溥儀睡得倒也安穩,雖然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關聖帝保駕的傳言讓他興奮,讓他又陶醉沉迷在君權神授的說教中。

  一覺醒來,像平時一樣洗漱,像平時一樣用早點,像平時一樣到毓慶宮。

  到毓慶宮坐了好長時間,也沒見師傅們來,溥儀想:「昨天在槍林彈雨中梁師傅還能按時來當差,今天遲來,一定是為昨天的勝利興奮得睡過了。」溥儀想也許有其他的原因,比如擊退段祺瑞後,如何處置段祺瑞,如何處置那些在危急時躲避的王公大臣,等等。

  終於陳寶琛師傅來了,後面還跟著王爺,面上的表情像死了至親一樣難看,溥儀的心裡「咯噔」一下,涼了半截:又發生什麼事了?

  陳寶琛和王爺載灃站在溥儀面前好長時間,突然,「哇——」載灃號陶大哭起來。

  「王爺!」臉色灰黑的陳寶琛道,「王爺,在皇上面前怎能這樣。」

  載灃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和陳師傅互望了一眼。

  陳師傅走上前道:「皇上,昨天的消息有誤,張勳敗了。他已住進了荷蘭使館,康有為則進了美國使館。」

  「什麼!」溥儀差點暈過去,兩眼呆直,眼前一片昏黑,過了長時一段時間,才恢復了神志。

  載灃和陳寶琛見皇上的臉青一陣白一陣黃一陣黑一陣,心內害怕,但見他兩眼還睜著,坐得很穩,沒有去扶他,過了一段時間,見溥儀的目光望著他們,這時載灃才道:「皇帝,這這……是……是退退位詔書……」載灃又忍不住掉下淚來,把退位詔書遞給皇上,道:「這這是我我和陳師傅寫寫的。」

  溥儀定了定神,見上面寫道:「宣統九年五月二十日,內閣奉上諭:前據張勳等奏稱,國本動搖,人心思舊,懇請聽政等語。朕以幼沖、深居宮禁,民生國計,久未與聞。我孝定景皇后遜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遺訓,本無絲毫私天下之心,惟據以救國救民為詞,故不得已而允為所請,臨朝聽政。乃昨又據張勳奏稱,各省紛紛稱兵,是又將以政權之爭致開兵釁。年老我民疾苦,已如火熱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茲困累。言念及此,輾轉難安。朕斷不肯私此政權,而使生靈有塗炭之虞,致負孝定景皇后之聖德。著王士珍會同徐世昌,迅速通碟段祺瑞,商辦一切交接善後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禍。欽此!」

  溥儀看罷這詔書,忍不住放聲痛哭,癱倒在幾案上。張謙和忙把他扶起,「萬歲爺,萬歲爺,」不住地叫著,不知說什麼才好。載灃就不用說了,陳寶琛也老淚橫流。頓時,毓慶宮猶如正在人殮的殯儀殿,哭聲連天。

  不知哭了多長時間,人們才止住了哭聲。沒有解勸,沒有安慰,有的只是痛哭過後的默默無語。

  突然,人們又驚恐地發抖,靜靜地聽去,原來是馴鴿在宮中扇動翅膀的哨音。

  第二天,溥儀在養心殿並沒有再去毓慶宮,好像丟了魂似的,無精打采。

  載灃來到養心殿,見兒子這樣,心裡疼他,眼淚又要往下掉,但他拼命止住了,他意識到,如果再給溥儀一點情緒上的壓力,溥儀的精神可能就崩潰了。此時他正好安慰兒子,於是道:「皇帝,不要擔心,咱們的優待條件民國還是遵從的。」

  「晤——?」

  載灃遞來一張報紙,指著一段道:「皇帝看看這個。」

  溥儀拿報紙,見上面報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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