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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復辟前幾天,張勳秘密入宮覲見宣統皇帝。張勳跪請聖安,並奏明其打算。宣統聽了搖了搖頭,未批准他的復辟計劃。張勳問:「皇上能否告知奴才不批准的原因?」宣統回答:「陳寶琛師傅整天沒完沒了的跟我講聖詩和孔子,我怎麼可能有時間去注意其他的事情呢?」張勳說:「如果皇上重新登位,要專心於國家大事,就不必花時間去做功課了。」宣統帝聽後面露喜色,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重登皇位就可真的放棄所有的功課嗎?」張勳稱道:「歷史上只有馬背天子,還從來沒有說過有讀書天子。」宣統高興地大聲說道:「既然是這樣,一切就照你說的辦吧!」

  宣統帝看罷,道:「這是假的。」

  載灃卻笑道:「這是對咱們有利的。」

  溥儀疑感地道:「這裡說我是不實之詞,說張勳就更不對了。」

  載灃道:「這報上的文章是說說張勳為一己之私,欺欺騙皇帝,皇帝答應複複位,是受蒙矇騙的,這不就開脫了宮中對復辟一事的參參參與了嗎?」

  溥儀恍然大悟。

  載灃又道:「輿論對咱是有有利的,濤貝勒又和徐太傅世昌、王士珍商量過,徐太傅和王參議又和段祺瑞交換了看法。現在事事情好了,濤貝勒也見了段祺瑞,段政府發了『大總統令』,咱沒沒事了。」

  載灃又遞給溥儀一張大總統令,見是:

  大總統令:

  據內務部呈稱:清室內務府函稱:本日內務府奉諭:前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欽奉隆裕太后懿旨,因全國人民傾心共和,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民國共和,並議定優待皇室條件,承資遵守,等因;六載以來,備極優待,本無私政之心,豈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號張勳率領軍隊,入宮盤踞,矯發諭旨,擅更國體,違背先朝懿訓。沖入深居宮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當為天下所共諒。著內務府諮請民國政府,宣佈中外,一體聞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據情轉呈等情。此次張勳叛國矯挾,肇亂天下,本共有見聞,茲據呈明諮達名情,合亟明白佈告,成使聞知。

  此令!

  中華民國六年七月十七日

  國務總理段祺瑞

  溥儀看罷,向父親道:「內務府也在說慌嗎。」

  載灃道:「這叫金蟬脫脫……殼。」

  溥儀很以為這樣做不義、不體面,但又無可反駁,於是道:「咱是真的沒有事了。」

  「皇帝,真沒有什麼事了,放寬心吧。」

  溥儀無法寬心,也無心到毓慶宮去,就向太妃們請假,太妃的心緒比皇上還糟,很體諒皇上,當然准假。

  「老爺子,出去散散心吧。」張謙和道。

  「哪裡也不去。」

  溥儀怕見天空,怕見天空上的飛鳥,怕聽響城,甚至怕見轎子,怕見轎夫,於是整天呆在養心殿黑暗的房間裡,一呆就是一天。

  張謙和想把萬歲爺的情況向主子們彙報。但是四位太妃比溥儀厲害,他們甚至不能聽到呼啪的響聲,一聽到便打哆嗦。所以,太監們拉窗簾放窗簾都不能太響,搬桌子放碗也不能出聲。瑨妃最為膽小,一天在馬桶裡小便,聽呼嚕嚕地響,大叫著跑向床,慘白瘦削的屁股蹶在外面,兩手抓著毯子蓋著頭。宮女們和太監見了,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主子怎麼了?主子怎麼了。」

  他們把她扶起來,給她穿好衣服,下邊濕漉漉的。

  「主子,到底怎麼了?」

  「我聽到呼呼嚕嚕的響聲,不是飛機又來了吧?」

  「不是,哪有飛機的影子,連一隻麻雀也沒有。」宮女道。

  「那是什麼聲音?嚇死我了。」瑨妃松了一口氣。

  「可能是主子的幻覺吧?」一位太監道。

  「肯定是的。」一個老媽子附和著。

  三、少年情懷 天子春夢

  1

  許多天過去了,正是三伏的天氣。

  經太妃們的准許,這些天,都由嬤嬤王焦氏陪著肖儀睡覺。只要有嬤嬤在身邊,溥儀頓時就安靜了許多。朱益藩師傅是精通醫學的,說,皇上自誕生即與嬤嬤在一起,已心脈相連,氣息相通,勝似母子,所以皇上見到王二嫫,自然而然地就產生安全感。

  王焦氏還為溥儀搧著扇子,忽見他兩腿亂蹬,嘴歪眼斜,喊道:「我不要當皇上,我不要當皇上,你們放了我吧……」

  「萬歲爺,萬歲爺,嬤嬤在這裡,嬤嬤在這裡……」

  溥儀睜開了眼睛。

  「又做惡夢了,」王焦氏道。「老爺子別怕,嬤嬤在這裡呢。」

  「嬤嬤,那麼大的飛機是怎麼飛到天上的?」

  王焦氏道:「它有翅膀的,和鳥一樣。」

  「它還扔炸彈!打機關槍!」

  「鳥也拉屎屙蛋的。」

  「可是……?」溥儀還想說什麼。

  「算了,老爺子,什麼飛機,就是一個大鳥,老爺子也可以養的。別想這些了,睡吧,主子說明天就要到毓慶宮上學了,不能再有假了。」

  嬤嬤扶溥儀躺下,又給他搧起扇子。

  第二天,溥儀給四位太妃請過安,來到毓慶宮。

  「皇上」,陳師傅開講了,「張勳失敗,是他魯莽了,其實,他要是和段祺瑞和馮國璋好好商量,不貪功,不傲物,還是可以復辟的。」

  溥儀對這一點興趣都沒有了,聽到這裡,又想起了段祺瑞的飛機,「轟」的一聲,一條胳膊飛上了天……

  看到皇上的臉色慘白,陳寶琛知道皇上還沒有擺脫恐懼,想了想,道:「皇上,段祺瑞的飛機,其實是飛了一圈給人家看的。皇上想,他若真地想炸人,難道只扔下三顆炸彈?頂多他也只是嚇唬人,而且是嚇唬張勳的。飛機那玩藝兒,就如一個大鳥,若把它當成大鳥,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皇上不也是在養鳥嗎?」

  這樣說了一會兒,陳寶琛見皇上的表情舒展了些,於是又道:「臣帶來兩張報紙,現在看來,段棋瑞和馮國璋也是擁護皇上的。」

  這倒引起了溥儀的興趣,道:「是嗎?」

  陳寶琛道:「這報紙是段祺瑞馮國庫討張勳時發的,看電文的日期正是張勳主政的第三天,皇上看看。段祺瑞和馮國璋在一開始就在為皇上開脫,說明他們也不反對復辟,並不反對皇上。」

  溥儀看那被陳寶琛用紅筆劃出的電文,

  畫出的段祺瑞的電文是:「該逆張勳,忽集其凶黨,勒召都中軍警三十余人,列戟會議,複叱吒命令,迫眾雷同。旋即摯康有力闖入宮禁,強為推戴,世中堂續叩頭力爭,血流滅鼻,瑾瑜兩大妃痛哭求免,幾不欲生,清帝子身沖齡,豈能禦此強暴?竟遭誣脅,實可哀憐!」

  溥儀看罷,撲哧一聲竟笑了,這是許多天來的第一次笑:「全是假的,怎麼假成這個樣子啊?」

  「皇上明白了吧,段祺瑞反對的只是張勳,而一心向著皇上呢。」

  溥儀又看標出的馮國灣的電文:「張勳玩沖人於股掌,遺清室以至危……國璋在前清時代,本非主張革命之人,遇辛亥事起,大勢所趨,造成民國……」

  陳寶琛道:「皇上,如今馮國璋已是大總統,他對皇上難道會有什麼不利嗎?所以皇上儘管放心,皇上還是天下人心所向,連段祺瑞和馮國璋都這樣擁戴皇上,皇上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唉——」一個十一歲的孩子長歎了一口氣,「我不想再談復辟的事了。」

  陳寶琛聽了這話,默默地坐在那裡,呆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道:「皇上,我們學一段《孟子》吧。」

  「行。」

  陳寶琛念了起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陳寶琛停了停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

  「師傅,你講過許多遍了。」

  「那……」

  「我什麼都不想聽。」

  「那就按皇上的旨意,休息吧。」說實在的陳寶琛也沒有講課的心思。

  溥儀信步來到東跨院,這裡有棵檜柏樹,粗大的樹幹兩人才能合抱,蒼勁的樹枝有如虯龍爬向蒼穹,樹葉遮天蔽日,雖是伏天,在這下面,也感陰涼沁人。

  溥儀坐在樹下聽著遠方的蟬鳴,心裡煩躁。忽然,他看見一個螞蟻爬向他的腳頭,正要踩死它,抬起的腳卻輕輕地挪到別處。他看這螞蟻急急地爬行著,爬行著,不知疲倦。忽然,他對身邊的太監說道:「快拿餅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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