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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二人也在上面簽了字。

  身為北洋之「龍」,王士珍感到有點羞辱,道:「紹軒,若鬧復辟,也是可以商量的,突然把我們叫來,事先也不言語一聲。這樣做恐怕不是我北洋一派的大帥所應有的行為吧。」

  張勳道:「我是覺得我們本是一家,彼此心照不宣,才這樣做的,請見諒。」

  王士珍也簽了字,寫畢後,道:「紹軒,此事你辦得急了些,我看未必妥當。」

  張勳道:「內外俱已安排妥當,還是請王大帥支持我,命令守城的衛兵把城門打開。」

  王士珍道:「城門我給你打開,後果由你一人負責。」

  張勳肚子一挺,道:「天塌下來由我一人頂著。」

  王士珍作為警備司令,命令士兵打開城門,同時幾人又命令警察維持北京城治安,說北京復辟了。

  辮子軍蜂擁而入。

  雞飛狗跳,辮子軍吵吵嚷嚷。和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的,是警察砸門的槍托聲和叫喊聲:「起來!快起來!快掛上龍旗!」

  小百姓們揉著眼睛問:「怎麼了?」

  「復辟了!宣統帝又坐上寶座了。」

  「哎喲,現在什麼旗都有,就是沒有了龍旗。」

  「娘的,」快去買,天亮了還不掛上,辮子軍不斃你龜兒子才怪。」

  「到哪去買呀,深更半夜的。」

  「老子知道你哪去買,到有龍旗的地方去買唄。」

  戲館的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這裡的三角旗被搶一空。

  「辮子!辮子!」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這一聲叫提醒了大家,這辮子與龍旗一樣重要,辮子也可以表示自己愛國的。

  於是人們又蜂擁著去搶假辮子。

  「對,這袍子……」

  「對袍子!袍褂!」

  戲袍也被搶一空。

  「各位爺!各位爺!你們好歹留下兩個子兒,我們救了你們,你們也要救咱呀!」

  「對!」於是搶龍旗、搶辮子、搶戲袍的人都自動丟下錢。

  舊貨攤早早地擺了出來,假辮子和紅頂花翎成了最搶手的東西。

  戲業場的生意真是財源茂盛,財源滾滾,龍旗做不夠賣的。

  一些商店賣起了馬尾巴,買不到假辮子的,便去買馬尾巴,一時間北京的馬尾巴銷售一空。

  經過半夜的折騰,到了大天亮,還是有人沒有搶到、買到龍旗,怎麼辦。不知是誰別出心裁,在黃紙上畫一條龍,高高的挑起來,誰能說這不是龍旗呢?

  這一招,旋風一樣又傳遍了北京城。

  7月1日當大陽升起的時候,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衙門,各府第,各商店,各旅館旅社,各家各戶,都掛上了龍旗,成了旗幟的海洋。

  大街小巷的人都是急匆匆地趕路,腦後的馬尾巴顫悠著,不知又在尋著什麼東西。

  面茶館的門前仍然聚了許多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是沒有了跳繩的孩子。

  「怎麼今天是改朝換代了嗎?」

  「明知故問,警察不是說了麼,宣統皇帝又坐了金鑾殿了。」

  「你們可要知道,今天已經不是民國7月1日了,是宣統9年5月13日。」

  「中華門又改為大清門了。」

  「嗨,又到了大清了。」

  「這些年,什麼旗子都準備了,就是沒有準備龍旗。」

  「誰不是呢。八國聯軍的旗子,哪一國的沒有;什麼五色旗,就是沒有準備龍旗。」

  「那麼你也是搶的嗎?」

  「是畫的。」

  「紙畫的龍旗,一捅就破,還能長得了!」

  「什麼!」不知從哪裡冒出兩個辮子兵,「你敢惡語攻擊復辟,造謠惑眾!」

  於是兩個大兵把剛才那個說話的拉出來,在大街上你一槍托,我一槍托,你一腳,我一腳地打起來。

  「兵老爺饒命,饒……命……」

  又是幾腳踹去,這個多嘴的茶客就被當街打死了。

  「貼上!」兩個大兵又拿出大標語,命茶館老闆貼上。面茶館老闆抖抖索索地走過來,接過標語,命人連忙貼上。眾人見這標語是:「不准談論國事。」

  當天,北京的《晨鐘》、《民言》、《國民公報》,都停了刊。

  紫禁城。毓慶宮。

  陳寶琛、梁鼎芬和朱益藩三位師傅早早地來到這裡,神色莊嚴。溥儀徒步來到毓慶宮,見三位師傅同時出現,表情又如此的鄭重,知道又發生了大事。

  陳寶琛道:「皇上,張勳一早就來了……」

  溥儀道:「他又來請安了?」

  陳師傅道:「不是來請安,是萬事俱備,東風勁吹,一切都已妥貼。他是來擁戴皇上複位聽政,大清復辟啦!」

  溥儀內心無比激動:我就要做真的皇上,君臨天下了!

  陳師傅見溥儀發怔,趕緊道:「請皇上務必答應張勳,這是為民請命,天與人歸……」

  溥儀渾身抖動著,面上紅光閃射,道:「我要做真皇帝了。」

  梁鼎芬道:「皇上本來就是真皇帝,只不過被蝥賊篡位,現在複位而已。」

  「我,我說些什麼?」

  陳師傅道:「皇上用不著和張勳說多少話,答應他就是了。不過不要立刻答應,先推辭,然後再說:『既然如此,就勉為其難吧!』

  溥儀又回到養心殿,坐上寶座,不一會兒,有奏事太監報:張勳到。

  溥儀此時已覺得張勳萬分可愛,並末有一點嫌惡,看他進來,情不自禁地一笑。

  「臣張勳叩見皇上。」

  「平身,坐下說話吧。」

  「臣謝皇上賞坐。」

  但張勳並沒有坐,而是念起了《籲請復辟折》——

  「湖自亥武昌兵變,創改共和,綱紀隳頹,志成絕跡,暴民橫恣,宵小把持。獎盜魁為偉人,祀死因為烈士。議會倚亂民為後盾,閣員恃私黨為護符。以濫借外債為理財,以剝削民脂為裕課,以壓抑善良為自治,以推折耆宿為開通。或廣布謠言,而號為輿論,或密行輸款,而托為外交。無非恃賣國為謀,國之官員,借立法為舞法之具。馴致昌言廢孔,立召神恫。名為民國,而不知有民;稱為國民,而不知有國。至今日民窮財盡,而國本亦不免動搖。莫非國體不良,遂至此極。推原禍始,實以共和為厲階,以視君主世及,猶得享數百年或數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淵。默察時勢人情,與其襲共和之虛名,取滅亡之實禍,何如屏除黨見,改建一鞏固帝國,政令號一。我皇沖齡典學,遵時養晦,國內送經大難,而深宮匕鬯無驚,近日聖學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柞,特界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應運而施其撥亂反正之功。勳等枕戈勵志,六載於茲,謹於本日合詞奏請皇上復辟,以植國本,而固人心。」

  張勳念完奏摺,道:「皇上,當年隆裕太后不忍為了一姓之尊榮,讓百姓遭殃,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辦的民不聊生,國家紛亂不止,共和不合咱的國情,只有皇上複位,萬民才能得救,社會才能穩定,國家才能富強。皇上,臣張勳謹以萬民意願請皇上複位。」

  溥儀道:「我年齡太小,無才無德,當不了如此大任。」

  張勳道:「皇上謙遜下士,正是德性平明的表現。聖祖皇帝六歲踐祚,建立宏偉功業,我皇蒙祖上蔭德,德才兼備,正是振興大清的明主啊。」

  溥儀忽然道:「那個大總統怎麼辦呢?給他優待還是怎麼著?」

  張勳道:「黎元洪奏請讓他自家退位,皇上准他的奏請就行了。」

  博儀道:「唔,還是也優待他才好。」

  張勳道:「皇上真是仁如天厚如地,就如皇上所請吧。」

  溥儀道:「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吧。」

  溥儀此話一出,康有為、王士珍等五十多人魚貫而人,張勳便率這些「文武大臣」對皇上行三拜九叩大禮。門外,辮子兵高呼著「萬歲!萬歲!」聲音響徹雲霄。

  兒時的記憶只在特定的時候才能浮現腦海,而此時,溥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是「真皇帝」。

  行過三拜九叩的大禮後,朝賀的禮儀完結。博儀剛在東暖閣的炕沿上坐定,奏事處太監便拿來了一堆上諭。這一天之中,他一共下了九道上諭,上諭多為康有為所寫。

  第一道:

  朕不幸以四齡繼承大業。辛亥變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靈塗炭,毅然付託前閣臣袁世凱設臨時政府,推讓政權,公諸天下。乃國體自改共和,紛爭無己,迭起干戈,強劫暴斂,賄賂公行,歲入增至四萬萬而仍患不足,外債增至十餘萬萬而有加無已。今者複以党爭激成兵禍。據張勳、馮國璋、陸榮廷等以國體動搖,人心思舊,合詞奏請復辟以拯生靈;又據瞿鴻褍禨軍合詞奏請禦極聽政以順天心;又據黎元洪奏請奉遠大政以惠中國……不得已准如所請,於宣統九年5月13日臨朝聽政,與民更始。所有應興應革諸大端條舉於下:(一)欽遵德宗景皇帝諭者,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定為大清帝國善法列國君主立憲政體;(二)皇帝經費仍定為每年四百萬元,不得增加;(三)凜遵祖制,親貴不得干政;(四)融化漢滿界域,滿蒙官缺已裁者不復,至通婚易姓等事,並看有司條議具奏;(五)凡與各國簽訂條約,已付債款合同,一律有效;(六)廢止印花稅;(七)廢止新刑法,暫以宣統初年頒佈現行刑事為准;(八)革除黨派惡習,所有從前政治犯悉予赦免;(九)臣民無論已否剪髮,悉聽其便。內閣議政大臣張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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