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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張勳。」

  「張勳?是那個不剪辮子的定武軍張勳嗎?他不是在徐州嗎?」

  梁鼎芬笑容可掬,點頭贊許道:「正是,正是,皇上記性真好,正是那個張勳。」

  梁鼎芬給溥儀講過在民國二年,袁世凱撲滅「二次革命」,就是以張勳的辮子兵攻陷南京的。梁師傅又講過,袁死後,督軍們在徐州開會,推了張勳為盟主,而會議聲明的第一款就是,尊重優待清室的各項條件。這些,不知為什麼,溥儀記得很清楚。

  陳師傅道:「待會兒皇上可以講一下樑師傅緒皇上說的故事,要誇讚他的忠心,皇上可要記住了,他現在是長江巡閱使,有六十營的軍隊在徐州、兗州一帶,皇上可以問問他軍隊的事。皇上能記住這些嗎?」

  「能。」

  「那好,」陳師傅又叮嚀道,「張勳必誇讚皇上稟賦聰明,皇上切記,一定要謙虛答之,這就是示以聖德。」

  「滿招損,謙受益。」梁師傅補充道。「越謙遜,越是聖明。上次陸榮廷覲天顏,到現在寫信來還不忘稱頌聖德。」

  是的,上次陸榮廷覲見,兩位師傅也是這樣反復囑咐。

  溥儀於是乘轎前往養心殿,一路上,他都在極力地想像著張勳的模樣,可是到了下轎子的時候,在他的腦子裡張勳的形象也沒有成型。

  3

  溥儀剛到養心殿,奏事處太監報兩江總督兼攝江蘇巡撫、長江巡閱使張勳到。」

  溥儀坐在養心殿高大的寶座上,望著前面,見一個矮矮胖胖圓球樣的人走來,他穿著一身紗袍褂,黑紅的臉色,眉毛粗重,頭上還戴著紅頂花翎。

  「臣張勳跪請聖安。」

  「張帥平身。」

  「謝皇上。」

  「坐下來談吧。」

  張勳又跪下:「謝賜坐。」

  張勳坐下來後,溥儀道:「據我所知,張帥曾率軍橫掃虎踞龍盤之金陵革匪,又在徐州會議上執十幾省督軍牛耳,宣言尊重優待清室各條件。故我常言,張帥忠心,青天可鑒。前次陸帥來覲見,我曾說,你二人當互為犄角,以成大業。如今還都好嗎?」

  張勳道:「很好,我和陸帥北南響應,正在進行恢復大清的事業。」

  「是啊,有了南陸北張兩位忠臣,大清有望,中國有救——我時常這樣講。你在現在徐州、兗州的軍隊如何?」

  「臣駐守徐、衰,軍隊整肅,個個要報效大清,獻身皇上。如今提五千雄兵,進駐京郊,正待皇上指示進退,皇上若有指示,他奶奶……我……臣的幾千兒郎,就會為皇上效命,掃蕩那些壞蛋!」

  「聽說張帥有六十營兵,我皇室當撥出內帑,擴充張帥的軍隊,以資恢復大清事業。」

  張勳喜不自勝,下來又磕了一個頭:「謝皇上。」

  溥儀道:「不必這樣多禮,坐下吧。」

  張勳道:「皇上真是天稟聰明。」

  果然這麼說了,師傅真是料事如神。於是道:「我差得很遠,我年輕,知道的事挺少。」

  張勳道:「本朝聖祖仁皇帝也是沖齡踐祚,六歲登極呀。」

  溥儀連忙道:「我怎麼能比得上祖宗,祖宗雄視天下,而我遜位閒居于宮,天壤之別。若無像張帥這樣的忠臣一柱擎天,形勢真乃不堪設想。」

  溥儀見過張勳後,並不喜歡他:這個人如此粗魯,成不了大事的,師傅說他如曾國藩,看樣子是溢美之詞。

  張勳聽皇上說出這番話,真是五內沸騰,遂覺自己就是郭子儀,是一個蓋世的大英雄,於是道:「皇上放心,俺一定會蕩平宇內,使皇上穩座寶座。俺張某人為皇上一定鞠躬盡瘁,效犬馬之勞。」

  隨後,溥儀道:「看賞!」

  於是張勳跪倒在地,皇上賜給他一件件磁器,一幅幅字畫,最後又賞他「紫禁城騎馬」。

  張勳謝恩後,出養心殿,四太妃又在坤甯宮賜宴為張帥洗塵。

  第二天,在毓慶宮,溥儀剛一出轎子,就見梁師傅和陳師傅已笑容滿面的迎上來。

  陳師傅道:「天子就是天子,和那些冒牌貨是不同的。張勳誇皇上是真命天子,有天子氣魄哪。」

  梁師傅道:「張勳誇讚皇上聰明謙遜,正是君臨天下的賢明帝王。」

  陳師傅道:「皇上就要成為真正的皇上了。」

  溥儀疑惑的道:「陳師傅,我以前不是真正的皇上嗎?」

  陳寶琛慌恐地道:「臣失言,臣失言。皇上一直是真正的皇上,可是沒有治理天下,臣以為,皇上直接治理天下的日子不遠了。」

  皇上還想說什麼,可興奮的梁鼎芬這時終於搶著說上了話:「皇上,以後就會走出宮中,君臨天下了。」

  溥儀並沒有理解梁師傅所說的「走出宮中」的真正含義,但此時聽到這句話,讓他興奮不已,模模糊糊中,腦海中又浮現了童年時代在乾清宮接待王公大臣們朝賀的影像:自己坐在高高的寶座上,三聲鞭響,黑壓壓的人群,山呼海嘯般的「萬歲」的呼聲……

  從宮中回來後,張勳來到自己宅第,通電各省請其取消獨立:「入京後折衷各方意見,條舉磋商,如組織責任內閣,召集憲法會議,改良國會規則,減少議員額數,赦免政治舊犯,屏退公府金壬等事,均蒙主座批准,則收束軍事,亟應實踐前言。電到之日,請即取消獨立名義,調回軍隊。勳待部署稍定,亦當率部回徐。」

  督軍們見張勳的電報頤指氣使,心中不平:「你張勳算老幾,當年袁世凱、段祺瑞通電都謙恭下士,可你張勳卻獨斷專行,目空一切,哼,給你點顏色瞧瞧!」

  於是有八省的督軍通電反對李經羲內閣,把矛頭對準了張勳。這八個督軍是:張作霖、曹錕、閻錫山、張懷芝、陳樹藩、楊善德、王占元、倪嗣沖。

  「媽拉個巴子!好!」張勳氣得暴跳如雷,「反對李內閣就是反對我!反對我就是反對中央,反對中央就是造反,誰造反就要殺頭!我對李內閣本來無所謂,但我要維持中央威信,誰造反我就打倒誰!」

  他暴跳一會兒,帽子讓他扔掉了,紐扣讓他撕開了,辮子讓他抖散了,一會兒,頭腦由發脹而變得清醒:李經羲雖為我老首長,但這個老兒我一向不喜歡,而那些督軍們,卻不能不稍稍平息一下,於是又發電文致各督軍曰:「諸公敦勸聘老(指王士珍),何啻再三,而匪石之誠,竟不可轉。聘老不擔任,勳不得而強之,猶之仲仙自欲擔任,勳亦不得而阻之。仲仙會就職矣,此時無論推舉何人,亦誰肯橫身插入!勳對此席毫無成心,凡我同胞,當能共諒。」

  督軍們接到電報,恥笑張勳不止:「這個蠻子,連老上級都不用尊稱,而直稱李經羲之字『仲仙』,真是外強中乾,色厲內荏。」

  「一個跳樑小丑,不自量力!」

  「一個工具,一個玩物,屬被玩而屢不自知。」

  康有為見形勢有變,急到張宅。

  康有為道:「大帥,是採取非常手段的時候了。」

  參謀萬繩栻卻道:「主公,此時舉事,恐還不是時候。各省督軍出爾反爾,皆宵小之輩。我們的力量恐不足以平定他們。」

  康有為道:「民眾乃勝利之本,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人們厭倦共和,厭倦紛亂分裂,若實行君主制,天下為一,張大帥傳檄到處,各地當翖然以從,大帥不必多慮。」

  萬繩栻道:「雖然民心向背很重要,但最後還是要靠實力的。」

  張勳道:「段琪瑞親口許過我,又派代表在徐州簽了字,都是擁護復辟的,我想,他不作梗,事情就成了。」

  萬繩栻道:「段琪瑞的話主公怎能相信呢,各省督軍的態度就足以表明段祺瑞的立場,在下以為,段祺瑞在這個問題上有陰謀啊。」

  張勳考慮再三,道:「我再問問馮國璋,他若不作梗,南邊有我的義兄弟陸榮廷,其他的人,我老張也不放在眼裡。」

  當下,萬繩栻向馮國璋發了電報,誰知馮國璋的秘書長胡嗣璦是宗社黨人,一心復辟,而馮國璋的另一幕賓潘博也是宗社黨人。胡嗣璦接到張勳的電報後,接潘博商量,二人不上報馮國球,自從主張,以馮國庫的名義給張勳發電日:「華帥的意思,復辟是一件應天順人的事。華帥與張帥的意思完全相同。」

  萬繩栻見了電報,猶自狐疑不定,張勳則大喜過望,而康有為見到後,更是血脈賁湧,催張勳道:「建萬世之功業,在於今日,大帥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幹!」

  張勳決心已定。

  1917年6月30日晚。

  這天晚上,張勳像平常一樣,到了江西會館看戲。戲臺上風風火火,張勳在台下喜得手舞足蹈,不時地叫好。張勳看戲的消息照例被黎元洪、王士珍、江朝宗等人打聽得清清楚楚,甚至一些督軍的眼線,每天也向自己的首腦們報告著張勳在北京城的一舉一動。

  戲一直演到12點才散。

  半個小時後,張勳回到自己的宅第。不久,王士珍、江朝宗、吳炳湘、陳光遠這些掌管北京軍隊和警衛的大員接到張勳的手令,說是有要事相商。同時張勳本人也分別向四人打電話說請他們到府上來商討有關內閣的事情。四人立即坐車前來,車子到了張公館門前,但見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辮子兵,隱隱約約的還看到不遠處有幾門大炮,四人大吃一驚,但已來不及回去,只有硬著頭皮進了張公館。

  到了客廳,眾人剛一坐下,張勳站起身來道:「今天晚上恢復清朝,你們贊成不?」

  話說得開門見山,事情來得突然,四人正面面相覷,張勳又道:「我這次進京,就是為了恢復清朝。十七省的督軍或代表都簽字同意的,事情已不可逆轉。」

  這時萬繩栻拿出了那個督軍或他們的代表簽字的黃綾子,展開在四人面前。四人見這東西假不了,今天又身入死地,心道:還是保住命要緊。

  江朝宗道:「我也是贊成帝制的,不如也在上面簽字。」

  張勳道:「好!」

  吳炳湘和陳光遠也爭先恐後的道:「我們早就厭煩透了共和,今天有張大帥主持,正是順應民心,也道出了我們的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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