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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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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胖老頭子終於說話了,說了一些什麼「共和」、「退位」。「條件」,溥儀全然不懂,只是太后所說的「孤兒寡母」,溥儀覺得就是說太后和他自己。有句話,溥儀似乎更明白一點,那胖老頭子說:「我已經六十歲了,滿身是病,但是為了太后和皇上,我哪能顧得自己?月餘以來,操勞國事,病體更不行了。可是生怕有什麼太亂,所以拼死命效犬馬之勞,報大清對我的恩德,可是……可是……臣無能啊……無臉見太后和聖上,……嗚……嗚 溥儀從來也沒見人哭得這樣傷心,也被煽情得掉下淚來。溥儀的心靈深處隱隱地升起一股陰雲,冒起一股涼意,他意識到,那孫文和黎元洪肯定厲害無比,將要對他皇上不利,他自己已經處在十分危險的境界之中了。魔頭張開了血盆大口,妖怪伸出了二尺長的舌頭,露出血燦燦的獠牙…… 「唉……唉……」溥儀號啕大哭起來。 袁世凱從宮中出來,非常得意,想:我讓梁士詔在幕後策動各駐外使節聯名致電清清帝退位,這一招果然很靈;趙秉鈞的戲看樣子演得也不錯。袁世凱決定再到外務部新衙門去一趟,讓胡惟德再和各國聯絡一下,對隆裕太后施加壓力。 馬車出了東華門,剛走過丁字街三義菜館門口,突然,一顆炸彈從酒店裡扔出來,袁世凱的馬車馳得飛快,炸彈沒有打中。馬車已經走到祥宜坊酒店門口了,袁世凱被剛才的炸彈嚇得驚魂未定,忽然又聽得轟隆一聲,又是一顆炸彈飛來,但卻又沒有打中馬車,只炸死了袁世凱的衛隊管帶袁金標以及排長一人,親兵二人。袁世凱的馬車被震翻在地,袁世凱從覆車中爬出來,臃腫的身體此時竟匪夷所思地靈巧,他急忙躍上一匹馬,加鞭急馳而去。 袁世凱揀了一條老命。 當晚,捕得楊禹昌、張培、黃之萌等,三人供認是北方革命党「共和會」會員。 自此,袁世凱再不上朝,把這件壞事變成了對他有利的好事——他找到了不上朝的絕好的託辭。 載灃的王府裡聚滿了皇族滿人大臣。恭親王溥偉、肅親王善耆、鎮國公載澤、原民政大臣桂春、原陸軍大臣鐵良、原禁衛軍統領良弼以及貝勒載濤和載洵,不約而同地來到載灃這裡。 桂春道:「我已經把我們滿人的警察集中了起來,貴胄學堂的學生也都義憤填膺,漢人和我們滿人過不去,我們滿人也要報仇雪恨。」 良弼道:「我們已組織了宗社黨,又成立了敢死隊、暗殺隊,革匪會暗殺,我們難道就不會?我們的拼勁哪裡去了?」 前些天、良弼、鐵良、博偉、善耆等人成立宗社黨,他們宣佈絕不和革匪妥協,絕不和袁世凱一氣。 載澤道:「現在不是講暗殺的時候,如今袁世凱終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已經動手了,想讓皇上退位,我們怎麼辦?」 「絕不能答應!」良弼道。 世續說道:「前天,我見到袁世凱,我指著頭上的辮子問他:『你對這個打算怎麼辦?』他還回答:『大哥你放心,我還很愛惜它,總要設法保全他。』沒想到他今天,就當起曹操了。」 「我早就說過,袁世凱是絕對不能相信的,奕劻那時不能做總理大臣,可是如今……」善耆這是在埋怨載灃,立刻,他又老羞成怒地說:「我們瞅機會把袁世凱幹掉!」 良弼道:「袁世凱雖然派了馮國璋到禁衛軍,但禁衛軍仍在我的手裡——牢牢地在我的手裡控制著。我們不如就在北京和袁世凱拼了!」 載灃道:「可……可是拼掉了袁世凱,革命黨……怎麼辦?」 「我看馮國璋和袁世凱不同,他對大清還是滿忠誠的。」良弼道。 『算了吧,」溥偉道,「他和袁世凱一個樣,最後哄騙,明裡一把火,暗裡一把刀,明裡對你笑,腳底下卻使絆子,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相信。」 善耆道:「不如讓外國人幫我們。」 「誰肯幫……我們?」載灃問。 「日本國。」善耆道。 「外國人的話,是絕不能信的,他們總是拿中國人當工具使。」載濤道。 善耆不以為然地道:「若日本人真的願意出兵呢?」 桂春道:「若真的願意出兵,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的管家川島速浪不是和日本軍部有聯繫嗎?不妨試試看。」 大家亂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還算是形成了比較一致的意見:讓善耆和川島浪速商量一下,看看日本人的態度如何。 善耆回到肅親王府,把王公們的話說與川島速浪。川島速浪當即把袁世凱策劃提出的清帝退位的情況報告了日本政府,懇請日本政府干預中國事務。 次日黎明,川島浪速接到日本駐華公使轉來的日本政府的意見:若清政府願意割讓滿蒙,日本就即刻出兵。 日本本來以為革命黨要奪取政權,卻眼睜睜地看到受英國扶植的袁世凱要竊取天下,日本被擠出了這場鬥爭之外,絕不甘心。於是,日本想以保護僑民為由出兵北京,可是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日本與英國是盟國,正在對德作戰,不敢一意孤行,所以出兵之事,只好作罷。但是,日本要向中國表明,他不能被排除在解決中國的事情之外。 日本政府發表聲明:日本決不承認中國改建的共和國。 也就在這一天,隆格太后下旨召開御前會議,宗室親貴,滿蒙王公都參加了。隆裕太后給大家看了國務員的密奏,各駐外使節的電文,又把袁世凱不能左右形勢的危言給大家說了。 鐵良道:「無論如何,我們也沒有投降革匪的道理。」 和昨日在攝政王府的情況一樣,良弼、桂春等都擺出了拼命的架勢。 奕劻道:「太后,我以為袁世凱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如今革匪猖狂,連袁世凱也差點被炸死,北京城內到處都是亂党,就如一個火藥桶,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若不實行共和,恐怕會有李自成進北京之禍。」 「放屁!」良弼道,「大清的天下都是你敗壞的,你貪默不算,這些年一心護著袁世凱,到現在還替袁世凱搖旗呐喊。好!看看你的袁世凱,他在幹著什麼,他的軍隊在前方和共和軍假打,卻假惺惺地說打不過人家,他是想要大清的天下。他經營了這麼多年,一步一步地實現了,這都是你——」良弼說著往奕劻身前湊過去,旁邊的人連忙把他拉住。 奕劻辯解道:「不管怎麼說,袁世凱也沒有通匪,昨天被革命黨炸了就是明證。他先哄一哄革命黨,在皇上退位後,再恢復大清,這種圖謀也是可能的——以退為進嘛。」 溥倫道:「袁宮保可能就是這種打算。」 載澤憤怒地道:「你們到現在還護著袁世凱,是何居心?袁世凱又給了你們多少錢?又許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袁奸雖然被炸,但他和革命黨討價還價是事實,他要挾大清是事實。」 肅親王善耆道:「滾吧,你們現在就到袁世凱那裡去。」 「滾!」良弼也怒斥道。 鐵良等一肚子怒氣正無從發洩,這時猶如找到了出氣筒,齊聲罵起奕劻來。奕劻的老臉拉得更長了,兩隻羊眼閉起來,任由人罵,一聲也不吭。 溥倫也低著頭,冷汗直流,生怕憤怒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 「皇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除隆裕太后外,屋裡的人齊刷刷跪下來,不敢抬頭。 「你們不要吵了,你們有哪一次不吵?你們不去捉拿魔頭妖怪,在這吵什麼?」溥儀走到隆裕太后前,給太后請了安。 人們聽到皇上的話,那像是六歲小孩子說的,心裡有愧,更不敢抬頭了。 載灃見皇帝來了,心如刀割,自己的兒子做了皇上,可看樣子退位是難免的了,大清的天下就要在他這一代結束,不由悲從中來,失聲哭出聲來。聽了載灃的哭聲,大家不由想到大清就要滅亡,想到自己以後不知是什麼結果,內心的悲哀再也抑制不住,也都不禁失聲痛哭。頓時,養心殿就像停棺舉喪一樣。 良弼道:「這是幹什麼,當著皇上的面。我們滿蒙的後人就這樣無能嗎?」 溥偉道:「大不了拼卻一死,大家怎麼這樣氣餒。」 這樣一說,有幾個人更覺前途無望,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肅親王叫道:「這像什麼話,皇上在此,我們不能為他分憂,竟這樣沒出息,手足無措,我們是滿蒙的後代嗎?」 載澤問道:「聽肅親王的口氣,好像日本人有了回音?」 聽了這句話,大家止住了哭聲。 善耆道:「日本政府今天不是已發表聲明不同意共和了嗎?」 載振道:「可是眼下已黑雲壓城,勢如累卵,這個聲明又有何用?何況英美等國都一起護著袁世凱。」 「日本說可以出兵,不過,它仍有條件。」善耆道。 「什……什麼條件?」載灃道。 「這……不說也罷。」善耆欲言又止。 載灃道:「你……就說吧。」 善耆道:「日本人說,如果割讓滿蒙,他們馬上就出兵。」 「這……這不是出賣祖宗嗎?」載灃還以為有什麼好消息,聽到這裡,頓時垂頭喪氣起來。 大殿裡又陷入了沉默。 聽大家一言不發,善耆以為大家也許可能同意這個觀點,於是說道:「祖宗歷盡艱辛創下基業,確實是不容易;可是也不能因小失大。當年把青島租給了德國,把香港租給了英國,就保全了宗廟社稷。如今的北京城又多亂黨,南方已成立臨時政府,揚言北伐,而袁世凱又以革命黨來要挾我們,說實在的,我們除了向外國求救,別無他法。當年申包胥哭秦廷而保存了楚國,重耳借秦穆公的軍隊入主了晉國。他們也曾向外國許過什麼,可是後來不都是很強大嗎?日本與我國最近,它若派兵來救,我們必能脫離眼前的危難。脫離險境後,再圖恢復,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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