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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宋教仁道:「老譚你好好養病,我們少不了你。」

  「可惜,我將不久于人世。中山先生的思想,何時才能在中國實現……」

  孫中山受到多方面的壓力,內外交迫,於是致電伍廷芳轉告袁世凱:「如清帝實行退位,宣佈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佈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當天,汪精衛去電袁世凱:「若袁公迫請帝退位,實行共和,則臨時大總統退職,已成定局,不必懷疑。」

  袁世凱確認自己在推翻清廷後能坐上大總統的寶座,便迅即採取了迫清廷退位的措施。他認為此事越快越好,如果南方國民大會成立,將終為其要挾而難以擺脫。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專對清室動手,同時又要避承擔從孤兒寡母手中奪取大權的惡名。

  這一天,他見到了慶王,驚慌失措地道:「全國大勢都已向著共和,民軍勢力一天比一天利害。聽說孫文這回從海外回來,攜有大宗款項,還有西洋海陸軍數十人,都願幫助效力。對南京政府,各國都已表示親近的態度,倘若我們的戰事再拖延下去,勝敗不必論,試問餉在哪裡?槍炮在哪裡?如果兵臨城下,不但皇位不能保全,就連這些貴族也都無望了,豈不是後悔嫌遲嗎?」

  慶親王奕劻只愁得捶胸頓足,被袁世凱的話嚇得六神無主,便道:「袁宮保就沒有什麼最後的辦法了嗎?」

  袁世凱猶豫了半天,長噓短歎了半天,才說道:「只有趁這個時刻,請皇太后俯從民意,肯把政權讓出來,再由我們切實商量,哪個還敢虧待皇上和宗室貴族?就是後世談論起這件事來,曉得朝廷為保民不私天下,自然人人感恩戴德。這樣做,既有了體面,又享受了實惠,豈不很好嗎?不過,這話臣下不好說,請王爺把這話轉奏聖聽,若被採納,功勞也不小呢。」

  慶王歎息了一會兒,覺得若能保住他上億的家產,做寓公也還快活,就道:「別無他法,也只好如此。」

  袁世凱離開後,慶王奕劻不敢遲延,進宮去了。

  隆裕太后在東暖閣裡接見了慶親王奕劻

  太后道:「你來的還好,奏報說匪首孫文做了臨時大總統,竟到了這種地步,你看怎麼辦?」

  奕劻道:「我實在也沒有什麼辦法,革匪看樣子還要往北發展。」

  「你看咱們的軍隊能阻止他們嗎?」

  奕劻道:「很難。」

  「那如何是好?你在朝中幾十年了,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唉——,」奕劻歎了一口氣道,「不如讓袁世凱和他們談判,看能談出什麼結果來。」

  「不是已經在談了嗎?你知道他們談些什麼嗎?」

  「皇族不干涉內閣的事,我也不知他們談了些什麼。」

  「你看袁世凱可靠嗎?對大清忠誠嗎?」

  「這個,太后放心。」老實說,我今兒個來,就是請太后放心地讓袁世凱和南方談判,也許能談出對咱有利的結果。我看,現在的革匪和當年的洪賊不同,殺是殺不完的,壓是壓不下去的,不如滿足些革匪的條件,或許可以消彌兵禍。」

  「與賊匪談判,答應他的條件,朝廷臉面何在?」

  「太后,當年徽宗收服梁山草賊,也是滿足了草賊的一些條件的。」

  「你是說現在只有和匪賊談判這一個法子了?」

  奕劻道:「我看是的,還請太后放心地讓袁世凱去談,他會為咱盡力爭取一切的,太后心裡要先有個主見兒。」

  奕劻並沒有向隆裕提出退位的事,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見太后對袁世凱談判的事已很信任,就謝恩出宮了。

  奕劻剛走,外務副大臣胡惟德求見。因為正大臣根本就沒有到任,所以外交部的工作由胡惟德主持。

  胡惟德跪在地上啟奏道:「太后,臣接到以駐俄公使陸征祥為主的駐日、美、英、德、荷、法等國會使的電報,此事重大,特來稟奏太后得知裁奪。」

  「是什麼事,就說吧。」

  「他們一致要求皇上退位……」

  「什麼!」

  隆裕太后驚得瞠目結舌,腦子嗡嗡作響。

  小德張把胡惟德的電報交給太后,隆裕定了定神,接過電報,當看到「實行共和,乃世界之潮流,皇上退位為大勢之所趨」時,幾乎昏暈過去,眼前直發黑。

  「主子沒有事吧?」

  小德張連忙扶著太后。

  「沒事……」太后有氣無力地說。

  過了許久,隆裕太后問道:「內閣對這怎麼看,你們有什麼說法嗎?」

  胡惟德慌忙說道:「臣等不敢評議此事,只等太后和皇上定奪。臣這就告退。」

  胡惟德走出殿門,隆裕太后急得哭起來,只說同樣的一句話:「這事如何是好?」

  胡惟德出去沒有多久,國務大臣兼民政大臣趙秉鈞進來奏報道:「太后,全體國務員上奏太后,臣覺得此事重大,不敢聲張,特秘密奉太后知聞。」

  隆裕太后接過密奏,上面寫道:「臣等國務員全體恭奉奏太后陛下:南方革匪氣焰熏天,北方黨賊蠢蠢欲動。孫文就臨時總統,各國表親近之態。孫文挾海外之資,延外國之將,領十餘省之眾,欲北伐清室,揚言要『掃穴犁庭』。我方海軍盡叛,天險已無,何能悉以六鎮之軍,防衛京津?雖效周室之播遷,已無相容之地……」

  隆裕頭如炸了似的,眼前一黑一頭栽下,小德張連忙扶住,掐了太后人中,揉了太后胸脯,太后醒了過來。覺得自己失態,看那趙秉鈞時,只五體投地,伏在地上,並沒抬頭。太后又定了定神,讓御前太監捧來茶水,啜了幾口,方才又看那密奏,不看便罷,看後更是如五雷轟頂:「……東西友邦,有從事調停者,以我只政治改革而已,若等久事爭持,則難免干涉。而民軍亦必因此對於朝廷,感情益惡。讀法蘭西革命之史,如能早順輿情,何至路易之孫,靡有孑遺也……」

  太后又是眼前一黑,一頭栽下。

  趙秉鈞再不好裝下去,便起身與小德張一起扶住太后,小德張又是一番舞弄,太后醒來,不一會兒御醫也趕到,太后搖了搖手,示意御醫出去,御醫看了看小德張。

  小德張道:「主子還是看看吧。」

  隆裕又搖了搖頭。

  4

  趙秉鈞道:「太后還是讓醫生看看吧,太后別有什麼不適。」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太后道。

  趙秉鈞道:「既然沒有什麼,那臣就告退了。」

  說罷,趙秉鈞退了出去。

  過了好久,隆裕太后似乎才有了說話的氣力,道:「叫皇帝來。」

  一會兒,宣統帝來到,由於走得太急,小臉紅撲撲的。看到皇帝,隆裕太后又是一陣心酸,眼淚又如泉水般湧出。

  宣統帝急忙跪下,道:「皇額娘怎麼啦?是兒臣不好嗎?」

  太后擦去眼淚,道:「不是,你起來,咱們娘兒倆說一會兒話。」

  小皇帝起來,侍立在太后身旁。隆裕太后道:「坐下吧,坐在這兒。」

  小皇帝也坐在炕沿上。

  隆格太后問:「皇帝,你知道我們現在的這個殿叫什麼殿嗎?」

  小皇帝心內疑惑,這個誰不知道?於是應答:「回皇額娘,這不就是養心殿嗎?」

  「是啊,從雍正皇帝到現在,許多代皇帝就住在這兒。不久,你也要住在這兒,你覺得這兒有什麼不同嗎?」

  「回皇額娘,我是皇帝,只有我才能住在這兒。」

  「如果有人不讓你住在這兒呢?」

  「什麼?——皇額娘要住在這兒嗎?」

  「不,這是皇帝的。」

  「那誰敢不讓我住在這兒?我是皇上。」

  「有一批亂臣賊子,革匪,他們想把你從這裡趕出去。」

  「皇額娘說的就是那個大魔頭孫文和妖怪黎元洪嗎?」

  「是的,他們手下有許多壞人。」

  「不是派天兵天將去鎮壓他們了嗎?」

  「革匪太厲害,沒有鎮壓住。」

  「皇額娘別怕,許多人說了,所有的妖怪魔頭都是怕我的,我一定會掃滅亂賊子,會掃滅那些革匪。」

  隆裕心理欣慰了許多,道:「皇帝,你就要有這個志向,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祖宗留下的東西,你要保住。」

  「兒臣記住了。」

  「我們坐的這個炕叫『明窗寶座』,你看,」隆裕太后指著對面道,「那個你平時會見王公大臣的座位叫寶座。」

  隆裕站起身來,溥儀也隨之站起。隆裕牽著皇上的手,來到西暖閣,這裡有許多套間,隆裕太后一一地介紹著,說「這是康熙聖祖帝批閱奏摺的地方」,「那是世宗雍正皇帝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那間是乾隆帝……」。最後,他帶溥儀來到一幅畫前,揭畫,露出一道暗門,溥儀吃了一驚,隆裕道:「若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可以從這裡逃走。」

  小皇上不解地問:「皇額娘,我們逃走幹什麼?」

  隆裕太后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再也不說一句話。

  下午,太后並沒有叫溥儀到毓慶宮去上學,而是讓他接見大臣,這是他最不情願的,他也最不喜歡和隆裕太后一起接見大臣,他懼怕她,不敢說「內緊」,不敢隨意地亂動。但是既然隆裕太后命令了,那是不可更改的,也只有和她一起到東暖闊了。

  溥儀覺得很奇怪,往常接見王公大臣,總有很多人,你爭我吵,有時很有趣,很熱鬧。可是今天,殿裡就三個人:太後坐在炕沿上,溥儀坐在太后的身後。炕前的紅氊子墊上,則跪著一個粗胖的老頭子。老頭子滿臉淚痕,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溥儀定睛看他,是認得的。這個人是總理大臣。溥儀很納悶,好長時間,太后和那老頭也不說一句話,見太后不住的擦眼淚,那粗胖老頭則不住地擰鼻涕,有時那胖老頭子就嗚嗚地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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