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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伍廷芳回電道:「南京臨時政府與國民會議解決國體決不相妨。現在民國光復十餘省,不能無統一之機關,此為內部組織之事,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潔,請還問清政府于國民會議未決之前,何以不即行消滅?」

  袁世凱見伍廷芳措辭強硬,心裡驚慌。恰在這時,卻接到孫中山要他推翻清廷、實行共和的電報。電報稱,只要袁世凱能做到推翻清廷實行共和,孫中山就把大總統的位子讓給他。

  袁世凱不肯相信孫中山的話,怕其中有詐,複電孫中山道:「君主共和的問題,現在正應付于國民公決,所決如何,無從預揣。臨時政府之說,未敢與聞。謬承獎誘,慚悚至不敢當。」

  袁世凱急切之中又請來了英國公使朱爾典和《泰晤士報》記者莫理遜。

  見到袁世凱沮喪的神色,莫理遜道:「袁先生東山再起,正是收拾殘局的大好時機,怎麼露出這樣為難的樣子?」

  袁世凱道:「實不相瞞,南方革命黨人義氣用事,實不瞭解中國複雜內情,執意共和,和談似無誠意。中國有分裂的可能,內戰在即,所以我特別焦心。」

  朱爾典問:「難道總理真的不贊成共和?」

  袁世凱道:「『共和』、『立憲』,名稱不同而已。立憲即設君主,共和即為大總統,只不過立憲以首相行政府職權而已。共和、立憲,又各有國會,我也沒有什麼不贊成的,只是南方那些浮躁的革命黨人,不知我國國情,煽惑人心。貴國不也是君主立憲政體嗎?有何不妥?不過,我也不是反對共和,只是覺得中國應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才能阻止中國的分裂。」

  朱爾典道:「如此看來,是立憲還是共和並不是總理閣下最關心的,閣下最關心的是政府本身是否堅強有力,政府首腦是否有統治中國的威望。」

  袁世凱答:「正是。」

  莫理遜道:「現在中國最有實力者還是袁總理,這是我們共同的看法。袁先生放心,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麼話,就直說。」

  袁世凱道:「正如莫先生所說,我們都是幾十年的朋友了,我在練兵時,貴報就曾報導過我軍軍威;在下的許多危機,都是靠二位兄弟的幫忙才得以化解的。此次懇請二位兄弟幫我度過這一難關。當然,如果南北為一,中國有強有力的政府,貴國的在華利益才能有保障。我們都是朋友,所以我就明說了。」

  朱爾典道:「我國政府獲悉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後,重申大英帝國的鐵路投資及其他通商事宜,理應受到貴國的保護,同時聲明絕不會對中國混亂無序的局勢袖手旁觀。」

  莫理遜道:「我國政府希望在貴國山東、河南、河北、山西諸省亦應有很好的商機,特別是鐵路礦業方面。同時,我國欲組織對西藏的民情地理考察,純屬科學考察,還請貴政府提供方便。」

  「老朋友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不過孫中山可不一定答應。」

  朱爾典道:「我們會敦促南京臨時大總統信守諾言,在袁總理作出行動後,讓出大總統一職。」

  袁世凱與朱爾典、莫理遜一番談話後,心裡更踏實了一些。於是指示梁士治致唐紹儀密電:「清廷正商籌退位之方,此後如何推舉,苟不得人心,則禍變益巨。前雲孫君肯讓袁君大總統一職,有何把握,乞速詳示。」

  原來,唐紹儀的代表身份只是表面上被取消,卻做了袁世凱的秘密專使,這樣,袁世凱無論是對清廷還是對革命黨,都可進退自如。

  孫中山接待了唐紹儀。之後,同盟會中堅人物又在會議南北議和之事。

  宋教仁道:「先生如今怎麼少了銳氣,難道懼怕袁世凱不成?革命取得的成果難道能拱手讓給他人?」

  孫中山並沒有回答宋教仁的話。

  片刻沉默。

  胡漢民道:「袁世凱要是做了總統,怎能保證共和政體的實行?恐怕共和會有名無實。袁世凱乃一武人,他的政府必定是軍人政府;他的統治,必定是軍事統治。名義上他是大總統,實乃又是一個皇帝耳。」

  宋教仁說:「胡兄的看法正是我想說的,袁世凱憑軍事而建政府,一定是獨裁政府,強權政府,孫先生決不能讓大總統一職。」

  黃興說道:「多年來我奔走各地,多次赴死地而後生,今日之局面得來不易。若再陷人混戰,我黨又必遭重大犧牲。當然,我們並不懼怕犧牲,可是,諸位有沒有想到,此戰一開,四萬萬同胞又要塗炭于炮火,國家亦可能而分崩離析。中國貧弱已極,應有穩定之局面。所以,和談成功,國家免受劫難,走向和平治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此前,袁世凱一再表示贊成共和,若其反悔,豈不是自毀前程?我以為他不會做此傻事。逸仙兄曾言,逆歷史潮流在亡,袁世凱不會自取滅亡吧。」

  汪精衛道:「我曾身陷囹圄,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難道怕與袁世凱打仗不成?只是我親見袁世凱對共和確有誠意,中國不可喪失此和平發展之良機。」

  譚人風道:「老夫看,袁世凱數次出爾反爾,奸詐凶頑,此人最不可信。若孫先生讓大總統一職,袁氏主持國政,恐怕中國永無寧日。到那時再採取行動,恐怕正如孫先所言:『艱難遠逾前日。」

  老人白須飄飄,長歎一聲。

  汪精衛憤然起立,說道:「這些都是揣測之辭。如今應該看袁世凱的具體行動,他若真的推翻清廷,毀數千年封建帝制,諸位同志又有何話說?同志們的擔心是可以理解的,但現在首先應該看到民軍有無能力掃蕩清廷,應該看到民軍乃至天下百姓是擁護還是反對和談,應該看到袁世凱是否真的願意推翻清廷,袁世凱的行動是否能達到我們的革命目的。他若能實現我們多年來為之奮鬥之目的,我們的疑慮是不是多餘?」

  宋教仁道:「我看汪兄的話更多揣測之詞。」

  譚人鳳道:「大家別爭了——孫先生,你是什麼看法?」

  孫中山一言不發。

  汪精衛急了,道:「逸仙兄,你不贊成議和,難道是捨不得總統這個位子嗎?」

  孫中山奮然道:「我三十多年來為革命奔走,信奉並倡導『天下為公』,難道會貪戀總統的職位?你要知道白譚等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中國承幾千年專制之思想,百姓開化不夠,袁世凱利用這一點,又憑手中軍隊,從而走向獨裁,就會毀革命成果於一旦,難道同志們對此事能急切地下結論嗎?」

  同盟會內對袁世凱的態度不一,對南北議和意見分歧,難於統一。孫中山便讓政府和議會討論,政府和議會中的立憲派和舊官僚乘機而起,桴鼓相應,汪精衛、黃複生等也朝夕鼓噪。

  《泰晤士報》發表評論道:「我們認為,南方臨時政府非常缺乏管理國家的經驗,臨時政府的組建過於匆忙。目前,中國南北分裂的局面應當結束,中國應實現統一之政府。放眼中國,有能力實現統一的,僅袁世凱一人耳;收拾局面,非袁不可。」

  英美各國則不斷宣稱,如果中國內亂不止,將果斷地進行武力干涉。

  司法總長伍廷芳早年在美國留學,在美國有很好的聲譽,作為和談的南方代表,他致電美國公使,希望其勸告清廷退位。但是電報一去,如泥牛入海。

  外交總長王寵惠和伍廷芳一樣,曾留學美國,知名度很高,他電請美國政府承認中華民國,但美國政府置之不理,結果和伍廷芳一樣。

  天上飄下雪花來,可人們並沒有感到寒冷,卻覺到了溫潤的春天的氣息。譚人鳳的臥室裡卻升起爐子,他躺在床上,旁邊坐著他親密的戰友宋教仁。

  譚人鳳道:「事情已露端倪,袁世凱主政的日子不遠了。我又見袁氏,他執政不過一年,就會走向獨裁,國會議會都會形同虛設,共和的事業現在已經……失敗。」

  「老譚,如何才能挽此頹局呢?」

  「唯有建立堅強之政黨、堅韌之政黨。」

  「您是說同盟會不夠堅強堅韌?」

  「同盟會已魚龍混雜,須改組更新。不然不能承當共和之事業。實現共和,必須使民主共和之思想灌輸給天下百姓。幾千年來,專制之帝王及其思想家,毒害百姓,使我人民養成受專制之奴役的習慣,要改變這種狀況,非十年八年之事,恐怕也不是三十年五十年所能解決的。須知文化的惰性,須知國人的惰性,這一點看到了,就不會浮躁。故雲,沒有堅強而有韌性之政黨不能負此重任。」

  「我一定牢記你的話,作長期革命的打算」。

  「可惜……我已不能與你並肩作事了。」

  「老譚……」宋教仁流出了眼淚。

  停了一會兒,宋教仁道:「美法等皆民主之國家,為何我實行共和政體,其國態度冷漠若斯?」

  「共和乃富國強邦之本,各國各懷霸心,難道會讓中國走向富強?英美為自己的利益,不會支持臨時政府,而會支持袁世凱?」

  「其各國各懷鬼胎卻又為何懼怕南北分裂?」

  「美英各國利益皆在南方,當然希望有統一的政府保護他們的利益,戰亂也會損害他們在華的巨額投資。」

  「老譚對各國的動向有何看法?」

  譚人鳳喘了一會兒,喝了口水,道:「東邊臺灣港澳,北邊滿蒙,西邊藏疆,必是各國互鬥,勢力消長之地,也是肢解中國的要地。日俄多們滿蒙藏疆,日本在滿蒙藏疆的活動頻繁,這是日本首先要謀取的地方,一來可阻俄南下,二來可由外到內,併吞中國或蠶食中國。臺灣港澳為西方和日本勢力消長之地。控制了臺灣就控制了中國的上海。若日本佔有臺灣,就可長驅南下,若美英控制了臺灣,也就扼住了日本南下的勢頭。我注意到,英國人在西藏活動頻繁,英國人現在沒有能力佔領中國,將來就不可說了,就我看,英國是東據港臺,而西伏下西藏的亂種,台港、西藏,猶如鉗子的兩片鐵鋼之牙,可以鉗制中國,英國人的苦心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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