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宣統皇帝 | 上頁 下頁


  李師傅被他的誠心打動,道:「不瞞您說,我也是早年逃荒到此,被人收留,在這裡混口飯吃,都是一樣的苦命人。老哥放心,我會像對兒子一樣對待小騾子的。」

  聽了這幾句話,騾子的媽媽拉著女兒也跪下去磕頭道:「我們遇到好人了,你真的救了我們全家。」

  說著,焦順和老婆就要走。李師傅說:「還是明天走吧。」

  「是的,師傅,這街上這麼多人是幹什麼的?」焦順問道。

  「這是醇王爺薨逝了——死了,正要出殯。」

  「醇王爺是誰?」騾子問。

  「醇親王爺名諱奕譞,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個兒子,是咸豐帝的弟弟,當今光緒帝的生身父親。他的福晉,就是老婆,是現在慈禧老佛爺的親妹妹。」

  焦順兩口子聽得戰戰兢兢,原來是這麼個重要的人物死了。

  「就要出殯了嗎?師傅。」騾子問。

  「是的,現在是『引發』,送殯的人正在『喝湯』,其實是吃大宴,為的是送葬時不餓肚子。王府內擺的筵席不算,這許多條街上的大大小小的飯莊都被包下了。雖說是『吃湯』,但每一桌的費用,也夠你們一家吃上一年半載的。——我帶你們去看看吧。」

  一行人來到了門前。剃頭鋪和醇王府是一條街,站在門前,遠遠的能看到醇王府前的情況。

  開始發引了,先是許多人把棺材抬出府門,然後來到大街,換上大杠。

  李師傅介紹說:「醇王的棺材用的八十人的大杠。棺罩用的是大紅寸蟒緞,罩上正中有木質金漆頂。你們看,杠繩是黃色的,這是最尊貴的顏色了,一般的親王都是藍色的,紫色的。你們看,杠夫就有四五百人,那些穿藍衣的,綠衣的、白衣的就是杠夫,分三班輪換。棺材前面有兩個人手拿響尺,前後有四個人手拿撥旗,他們指揮抬杠人的動作……」

  李福貴師傅滔滔不絕的說著。

  這時,送葬要經過的街道兩旁的店都停止了生意,門前都擺了黑布白花和其他的一些祭品。人們站立在大街兩旁,鵠首鶴立的觀望著。棺材抬起來,人流徐徐的湧動著。人們都在觀望著這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

  一大群道上過後,是一大群和尚,然後是幾百名喇嘛,手裡拿的不知是什麼傢伙。這些道士、和尚、喇嘛足足擺了半裡路。隨後是吹長大喇叭的、吹小喇叭的、吹笙的——這些樂器,焦順不清楚。幾隊吹鼓手過後,是舉牌子的,先是舉黃牌子的,後是舉紅牌子的,都擺成一個個的方陣。

  李師傅介紹說:「這是醇親王生前身後得到的職位,爵號和榮典什麼的。」

  隨即,又是半裡路上的方陣,許多的東西都在肩上扛著,四人一組,東西有的用黃綢紮著,有的用藍綢紮著,有的用白綢紮著。

  李師傅道:「這用黃綢紮的是親王生前受賞的東西。其他顏色的都是影亭、神主亭還有其他的東西,咱也說不清。」

  綢亭過後,是各種魂轎,椅轎。這些東西,焦順夫婦也能認得。過後是手裡捧著盤子的小孩(童男)。有些盤子的東西,焦順夫婦認得:狗、鷹、駱駝等的,各色各樣的動物都有;可有的東西他們就不認得了。這些人的嘴裡都「噢噢」個不停。

  李師傅介紹道:「這些擺設,像是出外打獵,那些送葬的人不忍心親王已經死了,才這樣佈置的——快看,孝子來了。」

  見一個人獨成一隊,青布衣褂,青布靴子,年紀也就和騾子差不多,十歲左右吧。

  「他是孝子,那就是皇上了?」騾子問道。

  「不許亂說。這個可能是醉親王的五兒子叫載灃,聽說他已經襲了醇親王爺的爵位,成了第二代醇親王。」李師傅道。

  孝子身後是一群群一隊隊的戴孝的人。據李師傅介紹說,這些都是朝中的大官和醇親王生前的親友。這些人約有一千。

  這些人過後,才是棺材。龐大的抬棺隊過後,是一隊騎馬的人,三十人的樣子,都是行獵裝束,手拿獵槍,隨著棺材緩緩而行。隨後就是一裡多長的車隊了。

  李師傅介紹說:「這是車隊,裡面也有許多轎子,這些都是醇親王的眷屬。」

  其後又有許多隊,總之,過了大半天,人才走完,滿街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紙錢,據說這是規矩,是不許露出地面的。

  待人流過盡。焦順看了看天,說道:「李師傅,我們還能走幾十裡路呢。節氣不等人,我們這就謝過師傅,回家去了。」

  「娘——」九歲的騾子撲到母親懷裡。婦人的眼淚撲籟籟地掉下來,說道:「兒呀,你命好,總有貴人相救,你就在這兒跟李師傅好好幹吧。」說著把懷裡的孩子放下,跪在李師傅面前道:「孩子交給師傅了。」

  李福貴忙將她拉起道:「放心回去吧,雖然剃頭是九流的行當,但糊口還是沒有問題的。」

  騾子抱起妹道:「小存,路上聽話。」

  「妹妹聽話,哥哥,你不走了嗎?」

  「不走了。」

  妹妹哇地哭起來:「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小存聽話,我過些天就回家看你。」

  婦人抱過孩子,再沒有說什麼話,轉身走了,再沒回頭。

  許多年過去了,小騾子漸漸地長成了大騾子,師傅給他起了個大號,叫耐勤,從騾子的意思。庚子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城,火燒了圓明園,燒了幾個王府,火燒了許多店鋪民房。每天都有清朝的官員被砍頭,更有「拳匪」和無辜的百姓被虐殺。騾子耐勤的師傅也被洋鬼子殘殺,剃頭的鋪子就給了騾子。每天,騾子都早早地就關了鋪門。對門前流浪的人群,對門外倒下的屍體,不聞不問,習以為常。

  這一天的上午,他照例很晚才開了鋪門,一個叫化子靠門躺著,門一打開,叫化子便倒在門檻上。騾子叫了幾聲,他也不應,騾子便以為他死了。若是離門哪怕只有三步遠,他也就不問了,因為他每天都看到許多的屍體。可是倒在了自己的門內,總得把他搬走。可就在他拉那「死屍」的時候,「死屍」卻睜開了眼睛,一骨碌爬起來。騾子嚇了一跳,楞怔在那裡。

  「哥——」

  騾子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便往四周看了看,見沒人,便回到了鋪內。

  「哥——」叫化子跟進來叫道。

  騾子這時才注意到這個復活的「死屍」正在叫他。

  「你——」

  「哥,我是你的親妹妹,我是小存。」

  騾子仔細地端詳,才發現這個滿頭亂草、衣衫醃髒襤樓的叫化子真的是他的妹妹,頓時眼淚奪眶而出,把妹妹緊緊地摟在懷裡。許久,問妹妹:「小存,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爹、娘都……都被洋鬼子用刀挑死了。」我扮成男的,要飯找倒這兒來的,昨晚上怎麼叫門,也叫不開,我還以為哥哥也……」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騾子跪在地上,向著老家的方向磕著頭,呼喊道:「爹……,娘……」

  兄妹二人哭成一堆。

  妹妹小存洗沐過,換了哥哥的衣服。哥哥騾子看著她道:「小存,我看你就作男的打扮吧。一來,洋鬼子滿街跑,許多姐妹都被他們糟蹋了,女孩子在街上是絕不能露面的;二來,我這剃頭的,這年頭掙的只夠糊口,你這身打扮當我的徒弟得了。」

  小存在這裡安頓下來,轉眼已是三年過去。小存的姑娘身體漸漸顯露出來。這樣的人,很容易活下去,一旦有幾口飯吃,就發育得很快。哥哥於是公開了她的身份,想要給她找個婆家。可是她這樣的人,別說她自己給別人洗過頭,刮過臉;單是她哥哥是個剃頭匠這一點,她也難嫁出去。好不容易,騾子把妹妹半賣半嫁地給了一個姓王的差役。這差役生著肺癆,又只會吃喝嫖賭,小存嫁給他,整日挨打受氣。在第三年,小存生了個女兒,剛一生下孩子,那姓王的差役便病死了。

  一天,哥哥騾子正在給客人光臉,妹妹小存走進來。

  「妹夫的事,辦好了吧。」

  「什麼事都辦好了。可這喪事一辦,家裡也揭不開鍋了。上有公婆,下有吃奶的孩子,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又來麻煩哥哥。」

  「這是什麼話,不找哥哥找誰呀。」

  「可哥哥一點積蓄也沒有,到現在還單身一人,我——」說著妹妹已泣不成聲。

  「這有什麼,」哥哥道,「只是,我能救了一時,也救不了長久,還得想個法子才好。」

  這時,那個理髮的抬頭看了看王焦氏道:「我看你們兄妹挺義氣的,不如幫你們一下。我認識一個在醇王府當差的,他說醇王爺要添孩子了,正找奶媽,我看大妹子挺合適的,說不準就能選上。」

  騾子忙和妹妹跪下道:「爺若是成了這事,真是恩同再造。不知爺怎麼稱呼。」

  「就叫我張大哥行了——若是大妹子進了醇王府,不忘在下我就行了。」

  過了兩天,那位姓張的顧客有了回音,說他的那位兄弟可以帶王焦氏進王府。

  哥哥便拿出積蓄,給妹妹做了合身的衣服,又給她吃了幾頓好飯。窮人家就是這樣,只要有吃的,那奶水就如同西山的泉流,汩汩不盡。

  這天,那位姓張的顧客帶一個人來到鋪子介紹道:「這位就是在醇親王府做事的焦大哥,你們還是本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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